前言
1981年11月,上海《 文汇月刊 》发表了张葆莘长文《 张爱玲传奇 》,张爱玲遂以“传奇”的姿态重返上海。上海是张爱玲出生的地方,成名的地方,也是她遭遇乱世之恋并因之备受指斥的地方。1952年,张爱玲离开了带给她荣耀与痛苦的上海去了香港,从此之后她的名字和作品便在大陆销声匿迹。因此,当三十年后张爱玲再次“现身”大陆媒体,她身在上海的姑姑惊喜不已,即刻把登载《 张爱玲传奇 》的那一期《 文汇月刊 》寄往美国,告知她重回大陆的喜讯。
张爱玲的回归也勾起许多文坛故旧的回忆。1982年12月,《 收获 》杂志发表了柯灵的《 遥寄张爱玲 》,并重新刊发《 倾城之恋 》,《 读书 》杂志也遥相呼应,迅速转载了柯灵的这篇回忆文章。其后,张爱玲逐渐走进公众视线,其作品大量印行,阅读张爱玲也随之成为不断升温的文化时尚。
又是三十年过去,一代代“张迷”仍然如痴如醉地读着她写的书和写她的书;张爱玲研究也渐成显学,有关她身世的消息、文章、传记、电影等纷纷而出。这种持续不衰的“张爱玲热”,庶几算得上传播史上的一个传奇。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再写一本张爱玲传记,究竟是明智之举还是多此一举呢?这是一个颇难回答的问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以一种“惊艳”的目光来看取张爱玲,试图从她身上找到自奇化”。所谓“贵族”的身世,“艳异”的爱情与生活,“传奇”般的成功和“乖张”的个性与行止,都成了人们聚焦的看点,或者干脆成了获取替代性满足的媒介物。而张爱玲真实的人生和内心的荒凉与落寞、焦虑与纠结,以及欢欣与哀痛,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遗忘,甚至不同程度地改写。基于此,我们愿意以平实的态度,还原一个更接近真实的张爱玲——一个以文字维生、历经苍凉乱世和坎坷心路的张爱玲。
台湾作家季季曾对张爱玲的一生作过一个简括的勾勒:“四岁母亲离家出国。十岁父母离婚。十四岁父亲再娶。十七岁被父亲监禁半年。十八岁逃出父亲的家。从童年到青春,一次次都是情感上的高压与生活上的高温之煎熬。二十三岁,扬名上海滩。二十四岁,情系胡兰成。二十五岁,情伤胡兰成。二十七岁,情碎胡兰成。三十二岁,离家去国。四十七岁,痛失赖雅。五十二岁,自我封锁。七十五岁,骨灰漂流太平洋。”( 见张子静、季季《 我的姐姐张爱玲 》新版后记 )透过她一生的遭际,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表面的所谓繁华与浪漫、光鲜与诗意背后,其实是走不完的坎坎坷坷,受不尽的内心煎熬。
面对张爱玲,我们感受到的是她对梦想的执著。她以文字成名,用文字来养活自己,文字成全了她,也给她带来苦恼甚或磨难,但她始终无怨无悔,不离不弃。在大洋彼岸,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她仍在用文字垒砌着自己的文学梦想。文字成了她的宗教,也成了她的宿命。到了晚年,她把自己囚禁在寂清与孤独里,依旧痴迷地沉潜于文字,直到命回幽冥。人说女人是水做的,而张爱玲是文字做的,她为文字而生,亦为文字而死。
面对张爱玲,我们感受到的是她的独立与自尊。她一生都在逃离。逃离家族,逃离父母,逃离政治,逃离大陆和香港,逃离人群,也逃离跳蚤的啮噬;她用逃离来寻找独立,她用自立来搭建自尊,到了晚年更是以逃离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在张爱玲的词典里,逃离不仅仅是独立、自尊,更是一种选择。她听命于自己内心的召唤,选择不断地逃离,最终成为了她自己。
面对张爱玲,我们亦悲亦喜。悲的是她命途多舛,孤独而终;喜的是她留下了璀璨至美的文字,留下了身后不朽的文名。
面对张爱玲,我们不悲不喜。她在乱世里灿烂,尘埃里开花,异国的土地上自由行走,走出了她自己的神采风韵,走出了她特异的独立不羁的生命姿态。
张爱玲是不可复制的,也是不可模仿的。面对张爱玲,我们发现了自己的平庸与怯懦;面对张爱玲,我们只能怀着一份钦敬之情远瞻遥观,无需悲喜。
我们以这样的认知与情感,试着还原一个更接近真实的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