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车上的后视镜，细细盯着里面那个笔直跪着的男人。看了不知多久，或许是几十秒，或许是十多分钟，他收回目光，慢慢把头靠在椅背上。

是他，真的是他，他想。

其实，他从未正面见过那个男人。但是，那张脸上的眼、眉、口、鼻，这几年来，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其实，他也不想记住这些，但，肩膀上那处裂了的骨头，却总会用钻心钻骨的疼来提醒他。他每次疼得受不了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脸，就会在自己眼前跳动，且狞笑着。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看时间。他的手机和车一样，都是二手的，车，可能还不止二手。他一看时间是下午四点多了，心想，到了这处夜总会里该上人的时候了，不知道里面的人，容

不容他继续这么跪着。他本想把车开到县里小学门口，平常每天这个时间，他都能在那里拉到不少活儿。可现在他的两只手抖得厉害，攥不住方向盘。

他定了定神，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不能好好开车了，索性把车上的那块“营运中”牌子翻过来，变成“停止营运”。毕竟，正规出租车里有的，他的车里都有。翻好了牌子，他觉得心里安稳了些，就把车往城南开去。

城南，在能看见大片麦地的城边，有个名叫“悦民超市”的地方，那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这辆车他买了几个月了，已经慢慢琢磨出了趴活的规律。早上，他一般会把车停在县城北边那几处最高级的小区门口。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是在县城的大单位里上班，从不在车钱上还价。到了晌午，他就在县里的几处酒楼门口等着，自然会有喝过酒的人来坐他的车。到了下午两三点，他就在证券公司门口趴活儿。股市三点休市后，那些赚了钱的人坐起车来，有时连找回的钱都不要。等到了四五点，又是老人接放学的孩子回家，紧接着就是晚上的饭局时间。总之，这一天下来，为了多拉几趟活儿，他路过家门口也不上去。反正早上出门时，他就已经把五伯一天的饭预备好了。

刚才那家夜总会，经常是他每天的最后一站，客人从这里消费完离开，会比那些从酒楼饭店出来的人，还要晚几个钟头。这几天的下午，他每次空车经过夜总会门口时，都看见有个人在那里跪着。起初他没有多想，还以为这是有人在讨薪。可这次，他猛然瞥见这个背影很像他见过的一个人，就降下了车速。他刚摇下车窗玻璃，就看见了那个人的脸。尽管只是侧脸，但他还是很快认出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