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是伟大的爱尔兰诗人,早已为我国文学爱好者所熟知,其作品的汉译本,仅《凯尔特薄暮》一册,就有好几种。
本书采用的是叶芝本人1959年整理出版的《神话集》(Mythologies)。他在这本文集中收录了已经出版过的《凯尔特薄暮》(1893)、《隐秘的玫瑰》(1897)、《莱德·汉拉罕》(1897)以及其他两本小书。正如叶芝在这部文集的序言里所说,他“删略掉了出版于1893年的《凯尔特薄暮》中的一些片段”,譬如开头的两首诗作;同时也在个别地方加了注释,还对《没有道德说教的梦想》作了修正,抹除了之前的笔误;等等。
就《凯尔特薄暮》目前的汉译情况来看,虽有个别译本几乎每页都有错误,但多数还是可信可靠的。尽管如此,仍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
首先,《凯尔特薄暮》不是一本儿童书,也不是献给“童心未泯者”的。因此,有些译本采用通俗语言对原作加以“意译”,甚至将封面设计成儿童书籍的式样,有违作品原旨。
其次,书中故事只是作者思想的载体。我们必须明白:一方面,它是以叶芝本人别具一格的象征主义理论为基础的(详见附录);另一方面,它是伟大诗人的文笔,表达方式具有强烈的文学性,也就是说,有点儿佶屈聱牙——所以令人咂摸回味。因此,为了方便阅读而对原文加以简化的翻译,削减了它本身的文学性;而为了增加诗意对原文加以美化的翻译,则掩盖了它本身的思想性。
再就是诗歌的翻译原则。如果说故事可以酌情意译的话,诗歌则须尽力维持原状:内容和形式两方面的原貌。因为,对于诗歌而言,韵脚、断行、标点、甚至标题等等都具有重要意义。翻译者如果根据自己的个人理解将原诗切割、调整、阐释,等于毁坏了原作。虽然有不少翻译界前辈都主张翻译是再创作,但我仍坚持译者不应当擅自发挥,尽管这样会少了些所谓的“美感”。
此外,即便在已经是很认真、很不错的译本中,仍存在着错误。譬如将“forth”误作“fort”译成了“城堡”,将“burn”误作“bank”译成“河岸”,将“about”误解成“in”的意思,让本来在坑边围坐的魔鬼坐到坑底去,等等,等等。
鉴于此,本书在翻译的时候首先致力于:1.维持原来的语态、语序;2.保持原词的模糊性或多义性;3.体现原作中不同人物的语言风格;使熟悉英语的读者能从译文中推测出原文的样貌。其次是尽力在维持原貌的基础上符合汉语习惯,只在不能两全的情况下对原文做极少的变动——无可奈何的选择。
然而,不同语言之间实难对等,所以翻译才是艰难的工作。《女王与愚人》一篇对我的信心打击甚大,所幸有美国友人Nathan D.Beck先生(贝瑞森)一如既往的帮助和鼓励!当我看到他在邮件里说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芝写的东西都很难理解、很难翻译,而你现在却要同时做这两件事,所以格外困难。我绝对能够理解你为什么再也不想翻译叶芝了。然而,我不认为在这世上还有别的什么人能做得更好。
在信末,他再次说道:“叶芝的诗歌和古英语诗歌都是极其艰涩的,但我确信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翻译它。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但它是一件值得做的事,而你是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正是挚友的信任,不断勉励我努力前行!
贝瑞森先生在书信中多次盛赞叶芝和《凯尔特薄暮》,在我的极力邀请下,他为读者写了下面的话,希望能有助于本书的阅读:
威廉·巴特勒·叶芝是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爱尔兰诗人。他推崇爱尔兰民间文化、包括仙人传说,生于斯,长于斯。他对爱尔兰传统和民间文学的推崇,对他的创造产生了重大影响。《凯尔特薄暮》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故事集,收录了叶芝从爱尔兰农民那里听来的故事;在这些神话、灵异、魔幻故事中,蕴含着他们的信仰。
叶芝在五十多年中出版了多种著述、诗歌、剧本。《凯尔特薄暮》是他最早的作品之一,出版之时他年仅28岁。《凯尔特薄暮》被认为是促成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主要著作之一。
它也是体现叶芝本人对爱尔兰民间文学之推崇的最好范本。由于故事里的很多人物都具有神话特质,因此,要理解这些故事,殊非易事。在阅读《凯尔特薄暮》时,你必须清楚:这是
神话,因而并不总是逻辑井然。这些故事的价值不是来自逻辑,而是来自语言、诗歌以及传统民间文学的美。
晚年的时候,叶芝基本上放弃了自己对爱尔兰民间文学的推崇。他晚期著述变得更加现实,很少涉及魔法与神话。他在生命后期曾任爱尔兰议员。他从未停止过写作,出版著作的活动一直持续到73岁高龄。时至今日,他已被公认为20世纪文坛上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
正如“诗无达诂”,翻译亦然。不同的翻译者有不同的翻译观和对原作的不同理解,在母语表达上,也有不同的能力和风格;这一切个人特质,都注定了译本无绝对。在《凯尔特薄暮》的翻译过程中,尽管不断修正翻译理念、修改翻译文字,但我对自己的出品仍然很不满意,常感“心有余而力不足”,衷心期待读者的批评和指正!
威廉·巴特勒·叶芝(1865-1939),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著名的神秘主义者,对20世纪英国诗歌的发展产生过重要的影响,被艾略特称为“我们时代伟大的诗人”,美国诗人艾兹拉·庞德认为叶芝是“唯Yi一位值得认真研究的诗人”。因对爱尔兰文艺复兴做出的杰出贡献,他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有《凯尔特薄暮》《隐秘的玫瑰》《苇间风》《灵视》《驶向拜占庭》等。晚期曾任爱尔兰议员,但从未停止写作,著述变得愈加现实,很少涉及魔法与神话。时至今日,他已被公认为20世纪文坛重要的人物之一。
无倦者
人生诸大麻烦之一是,我们无法拥有任何毫无掺杂的纯粹情感。在我们敌人的身上,总有着我们喜欢的东西;而在我们心爱的人身上,则有着我们不喜欢的东西。正是这种纠缠不清的情绪,使我们衰老,令我们的眉头起皱,令眼睛周围的沟纹变得更深。倘若我们能够怀着像仙人那样的善心去爱去恨,说不定我们可以跟他们一样活得长久。然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的魅力须有一半是来自其不倦的欢愉和忧伤。他们的爱,永不会变得烦厌;他们的舞步,也不会因斗转星移而疲倦。每当多尼戈尔农夫们躬身于铁锹,或是夜幕下满是劳作沉重地坐在矿筛旁,便会记得这个,讲起关于它的各种故事,使它不会被遗忘。就在不久前,他们说,有两个仙人——小小的生灵,一个像年轻的男子,一个像年轻的女人,进了一个农夫的房子里,整个夜里都在打扫灶台,把一切收拾得干净整齐。第二夜他们又来了,在那个农夫不在的时候,把所有家具都拖到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溜着墙摆放,因为那样看起来比较壮观。他们开始跳起舞来。他们跳啊跳啊,过了一天又一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看他们,可他们的双足依然毫不疲倦。那段时间农夫都不敢在家里住了;过了三个月,他下定决心不再逆来顺受,去跟他们说牧师就要来了。小生灵们一听这话,便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国度。人们都说,只要香蒲草尖儿还是棕色的,他们的欢愉就会持续下去,也就是说,一直到上帝用一个吻来点燃世界的时候。
但并非只有仙人们才知晓不倦的日子,因为中了他们的魔法的一些男人和女人也曾获得过,而且,也许是由于他们有神赐的精神吧,生活与情感甚至比仙人更加丰富。这样的凡人很久以前出生在爱尔兰南部的一个村庄里。她睡在一个摇篮里,她的母亲坐在那儿摇着她,这时,一个希德族的女人进来了,说这孩子被选为幽暗王国王子的新娘,可是,在他还处在
初尝爱恋激情的时候,绝不能让他的妻子衰老、死亡,因此她被赋予了仙人的寿命。这位母亲要从火里拿出燃烧的圆木,把它埋在园子里,只要它没有燃尽,她的孩子就可以活着。母亲埋下了那根圆木,孩子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美人儿,跟日暮时分前来迎她的仙界王子成了亲。七百年后,王子死了,另一个王子接替其位,取而代之跟这个美丽的农家女儿结了婚;又过了七百年,他也死了,又一个王子、一个丈夫接替了他的位置,如此这般,直到她已经有过七个丈夫。终于有一天,教区的牧师拜访了她,告诉她说,七个丈夫和长命百岁使她成了整个邻里坊间的丑闻。她说她感到非常抱歉,但这不是她的责任,并把圆木的事告诉了他。他径直走出去刨挖,直到找出那段圆木。他们让它燃烧完,她死了,得以像基督徒那样埋葬,
每个人都很高兴。像这样的凡人还有克鲁丝-纳-贝尔,她走遍全世界,就为了找到一个足够深的湖泊来淹死自己,好终结她已厌倦的仙人寿命;从山岗跃至湖泊、从湖泊跃至山岗,在她双足所到之地堆放石冢做标记;直到最后,她在小小的伊雅湖发现了世界上最深的水,就在斯莱戈的群鸟之山的山顶上。
那两个小生灵可能会一直舞下去,而圆木之女和克鲁丝-纳-贝尔则安详沉睡,因为她们已经体会过肆意的恨和纯粹的爱,从未令自己因“是”与“否”而倦厌,也从不曾让双足绞
缠在“也许”“可能”的遗憾之网里。飓风袭来,各归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