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本书是“蓝色东欧”译丛第6辑中的一本,也是匈牙利多栖作家马利亚什·贝拉“人间·天堂·地狱”三部曲的完结篇。
l 《生活与文学》《匈牙利之橙》《休闲》《放大》等联合推荐。
l 马利亚什·贝拉的所有作品都是这样:荒诞背后有现实,残酷背后有同情,冷酷背后有温暖,绝望背后有希望,黑暗背后藏着光。
逃离与搏击——“马利亚什医生”的生活哲学(中译本前言)
余泽民
在当代匈牙利作家里,马利亚什·贝拉是个特别而鲜明的存在。十五年前,当他的小说处女作《垃圾日》出版时,正统的文学界并没有拿正眼看他,甚至批评他,因为他作品的基调太黑色,线条太粗硬,画风太残酷,人物超底层,风格太“达达”,气息也太巴尔干了,与庄重、严谨、隐喻、诗化的匈牙利文学传统格格不入,用作家自己的话解释或许更为生动,“我不是一个坐在咖啡馆、甜点店里写作的人,大概坐在咖啡馆里写作的人不会特别喜欢突然出现的一个流着鼻血、戴着拳击手套写作的人”。
《垃圾日》的出场,确实像个不要命的搏击手,三下两下就见了战果,成了那两年的畅销书,从书店到报摊,到处都能见到那个黑黢黢的封面:一栋用脚手架支撑的摇摇欲坠的百年老楼,黑洞洞的窗口里藏了人性的阴暗秘密。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翻开那本书时,只看了几页,浑身的血就凝住了,汗毛乍起,脊背窜凉;但它并不是一部恐怖小说,只是揭露了底层人血淋淋的生活。从那之后,马利亚什差不多每隔一年都会出一本书(小说,传记,诗集),每本书都像戴拳击手套的拳头,慢慢打下了一片天地,完成了他的文学逆袭,甚至成了当地最重要的文学周报《生活与文学》的撰稿人。
我想,马利亚什小说之所以能从底层畅销,是因为社会上有太多与命运搏击得头破血流的拳击手,是他们最先从中找到了共鸣。编辑曾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位老太太打电话到出版社要艾米大婶的地址,说要帮她一把,给她送点土豆和黄油(艾米大婶是《垃圾日》中的一个人物)。这位读者入戏,就像当年差点将扮演黄世仁的陈强“枪毙”的小战士,至少从侧面反映了马利亚什作品的流传度和冲击力。至于他从草根杀进了咖啡馆,我想则是因为他的写作触到了文学的内核——写生活的问题,内心的痛感,只是他的痛感包装形式有反传统而已。
我第一次见马利亚什,是我主动约他的,因为在读了他的两本书后,对文字后的人产生了兴趣。当文学翻译就有这样的好处,至少在匈牙利,我想结识哪位作家,都不会太难。那次我约他在歌剧院斜对面的艺术家咖啡馆。由于我那时候不了解他,所以特意选了一个布达佩斯最古老、也最布尔乔亚的地方。他当然如时赴约,还穿了西装,但跟他聊上一会儿,关系就很快发生了变化,感觉像两个老酒友。我们俩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和相似的经历,比如:都是六十年代生人;大学时代都是文艺青年,我弃医从艺,他以艺为医(他的艺名是“马利亚什医生”);我俩都是在一九九一年来到匈牙利,只不过我是自我放逐,他是逃避战火,准确地讲,他是“南斯拉夫难民”。
马利亚什·贝拉一九六六年出生在诺威萨,那地方现在属塞尔维亚,他出生时属南斯拉夫,再往前追溯是匈牙利王国的地盘,一战后被割让,马利亚什家是随领土一起被割让出去的匈牙利裔,所以他的基因里生来就被编入了苦难的密码。年轻时代,他在贝尔格莱德学美术,组乐队,但内战结束了他的正常生活。一九九一年克罗地亚战争爆发,二十五岁的他接到征兵通知,将被派往武科瓦尔前线,为了不想当炮灰,他只身逃难到匈牙利。他跟我同时,都沦落为一无所有的异乡人,都曾滑到生活的潭底,都通过漫长的挣扎和搏斗,借助艺术或文学重新浮出水面。他的《垃圾日》出版于二○○四年,我的《匈牙利舞曲》出版于二○○五年……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面,我们交谈的内容就是逃与搏,他讲他的逃和他的搏,我讲我的,虽然路途不同,但感受相似,共鸣阵阵。后来我也发觉,在优雅百年的咖啡馆里谈我们的话题,不能尽兴。之后我们再见面,就约在他的画室里,在那里可以瘫坐在沙发上放大嗓门,可以喝得脸红脖子粗。聊天里得知,《垃圾日》封面拍的那个破楼就是他住的这个,而他的画室的前住户,就是艾米大婶的原型。
《垃圾日》中文版是他在“蓝色东欧”系列里的第一本书,马利亚什曾到北京、广州参加图书活动,接受了不少家媒体采访。有一位年轻记者在采访他时提了一个自觉尖锐的问题,说他小说里描写了那么多苦难、暴力,甚至变态,为什么喜欢这样极端的文学虚构?马利亚什听了差点火起来,他问记者多少岁?对东欧有多少了解?他说:“小说当然有虚构成分,但不等于说是假的,我的经历告诉我,现实要比任何虚构的残酷都更残酷。”他说,《垃圾日》里疯女人卡塔的原型是他的妻妹,而那个性侵女儿的父亲原型则是他的妻妹夫,他曾经的好友和乐队主唱。当年,好友没能像他一样逃离战火,生活陷入绝境,酗酒度日,最后在强暴了自己的女儿之后上吊自杀。他说:“你没有经历过的,不等于不存在,你从旅游书上看到的,不是生活真相。”动身去中国之前,他特意制作了一段五分钟视频,屏幕上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妹。也许正因为特殊的经历,他的文字与同时代那些作为知识精英代表的匈牙利作家大相径庭,他写最边缘、最绝望、最残酷、最卑微的生存(比如《垃圾日》),写一个人在连死都不可能再死一边的状态中求生(比如《天堂超市》),写一个人在百般求死之后的死亡刹那看到的光(比如《秘密生活》)。
在高兴主编、朱燕玲策划的这套“蓝色东欧”丛书里,共收入马利亚什·贝拉的三部小说,按照出版顺序是:《垃圾日》、《天堂超市》和《秘密生活》,可以说是“人间·天堂·地狱三部曲”,均是他的代表作。每一部的基调都黑色、怪诞、癫狂,但每一部的处理手法却各部相同,如果说《垃圾日》是更贴近现实的悲剧,《天堂超市》是充满荒诞想象的喜剧,那么《秘密生活》则是一处哥特风格、醒世喻世的悲喜剧。
《秘密生活》的主人公“我”在一次“美丽的葬礼”上,稀里糊涂地栽进一个阴冷的墓室,经过一番挣扎,他喜欢栖身在那里:白天,他到外面的世界与命运搏击,为了挣钱糊口,他与一个个悲催、卑劣、变态、自私或暴戾的人物打交道,经常还怀着同情之心,但是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绝望,不断在世态炎凉中陷入混乱的境地;夜里,他逃回到墓室,在逃离中找到一个充满幸福和承诺的另外世界,结识了一群秘密修行的死魂灵,精神上获得了抚慰和充电。就这样,他在这神圣与世俗的二元世界里过着他秘密的生活,并从中找到开启通向“自我”之门的钥匙。当然,这是我为这书做的总结,试图把故事说明白,实际上这本小说你即使读到了最后一页,仍是一个未完的心理游戏。
马利亚什??贝拉,匈牙利当代知名小说家、画家和音乐人,笔名和艺名为“马利亚什医生”。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三日出生于塞尔维亚的诺维萨德市。一九八七—一九九一年在贝尔格莱德艺术大学学习音乐,一九八八年组建了曾风靡巴尔干半岛的先锋乐队“学者们”,他担任歌手和小号手。一九九一年为了躲避南斯拉夫内战而逃到匈牙利,之后定居在布达佩斯并加入匈牙利国籍。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至今,他一直活跃在匈牙利的乐坛、画坛和文坛,成为知名的多栖文化人。马利亚什的所有作品都带着浓重的“东欧味道”,特别是“巴尔干元素”:沉重,犀利,黑色,现实。
译者简介:余泽民,作家,文学翻译,北二外欧洲学院特聘教授。一九八九年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同年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攻读艺术心理学硕士研究生,一九九一年移民匈牙利,现居布达佩斯。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集《匈牙利舞曲》,长篇小说《狭窄的天光》 《纸鱼缸》,文化散文《咖啡馆里看欧洲》《欧洲醉行》 《碎欧洲》 《欧洲的另一种色彩》 《北医暖记忆》。主要译作有凯尔泰斯《船夫日记》 《另一个人》 《英国旗》 《命运无常》,马洛伊《烛烬》《一个市民的自白》,艾斯特哈兹《赫拉巴尔之书》《一个女人》,巴尔提斯《宁静海》,道洛什《1985》,纳道什《平行故事》,德拉古曼《摘郁金香的男孩》,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撒旦探戈》,萨博??玛格达《鹿》,马利亚什??贝拉《垃圾日》《天堂超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