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香满衣
四月伊始,春雨纷纷扬扬下着,犹如剪不断的万缕青丝,屋檐下的雨唱着春天的旋律。江南多雨,多日阴雨绵绵,终于得见一个艳阳天。拉开窗帘,温暖的朝阳斜照进来,这晴朗的天气,让人期待了太久太久。
春天,是繁盛的开始。出门,道旁绿植遍布,倾嗅其息,有芳香入肺腑,眸中尽是饱满柔和的绿,樱花漫卷,海棠温柔。花香在空气中弥漫,沾满了鼻翼。万物有灵,且美,在一处空旷处停下来,环顾周围,天空高远,碧蓝清透,真是踏青好时节。长长舒一口气,心中顿时开阔起来。
不远处的人民广场周围种满了花花草草,穿过花径,各种花朵凸立在绿色枝条上。每一片花瓣都有阳光的因子,自有一份精神跃跃欲试,好像一眨眼就会飞起来,透进春风里去。广玉兰的叶片肥大,象征一种生命力。沈从文在《绿》一文中说:肥大叶片绿得异常哑静,对于阳光竟若特有情感,吸收极多,生命力因之亦异常饱满。
春天是饱满通透的,是一切美的融合,也是冬的释放。相对绿意而言,花枝丰饶更是一种绚烂之美,一朵朵,一片片聚拢而来。不远处,一株株海棠花也开得正艳,还有高高竖立在枝头的白色玉兰。很喜欢她的洁净与芬芳,娟秀的花朵亭亭玉立,呼之欲飞的立体感。最耀眼的是一株桃花,美得如同诗词里走出的仙子,淡红色的花朵挤满了枝丫,纷纷扬扬,开得热烈奔放。这画面,是春天的大写意,静而优雅,动而斑斓,看到眼前的景象,已经把持不住自己走向它们的脚步。
回来路过加油站,被一棵棵樱花深深地吸引,停好车,扬起手机,对着花树,把自己藏进花影里,摄取这片刻美好,快乐溢满心田。蒋勋说,美不是旁观,而是摄入。摄入其中,才有感动。
这一刻,我为春花之美,深深感动,久久驻足。这是我在这个春天里最冲动的一次,这般忘情地和花儿们亲密相拥。万物的存在,自有它们的美意,融入万物,亲近花朵,亲近春光,才会让生活更有质感。这一刻,似乎被春意锁住了时光,默默无言。我在看花,花也在看我,四季的更迭中,它们积蓄力量,于寒冬中蛰伏,当春风化雨时,尽情地绽放,用娇艳的芳容妆点春天的颜色,释放春天的气息。古人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刻,蓝天,白云,楼台亭榭,远处的绿树原野都是她们的背景,都似她们的相邻和亲人,构织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人间最美四月天,城市边边角角都种着花草,珍贵的,大众的,知名的,不知名的,色彩斑斓,多彩多姿,走出户外,美无处不在。
一路走,一路繁花相随。红的耀眼,粉的明目,黄色温暖,白的胜雪……宽敞的马路上,一棵树紧挨一棵树,就像彩色的云朵,一团团,一堆堆,浅粉的,浅红的,深红的,深粉的,紫色的,在碧色原野的映衬下,美了视野。春天的颜色,没有语言可以精准地形容,比喻都难以到位。汉语对它们无能为力,无法驾驭得当。那一蓬蓬热烈的,素洁的,贞静的,各种舒朗美好,骨骼清奇。
大厦办公驻地,一团团淡紫色的杜鹃花吸引了我,透过这些花,是细细密密一排排高大的桂花,新叶出生,软软的,柔柔的,浅浅的嫩绿如烟云缭绕,轻烟一般弥散于我的心间。有一缕温柔的心绪像纤细的紫藤蔓,茸茸地探出头来,如烟如雾,温润,缥缈,在微风中流动。身后是热闹的办公楼,春风轻轻吹拂着树梢,宁静而美好。新的一天开始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止不住冲动的欲望,再一次拿出手机,收录花儿们最精彩的时刻,坚信,她们是为自己而开。像风一样呼啸而过的是时光,岁月流逝,繁华如梦,最动人的依旧是那抹芳香的美意。人生过客无数,春光会尽,没有什么比活在春天里更让人欢喜的了,只有多看一眼的人才会更觉得更幸运。万物有灵,人物灵魂相撞,才能一睹这最美的花颜,最逍遥的花姿。鲍尔吉•原野说:“人是应该有点植物性的。”置身花丛,那样的绿是不谙世事的绿,那样的美是不染尘烟的美。伸手攀花枝,花瓣簌簌飘落一些,脑海里一霎浮现一句:落花香满衣。
◆吴爱贞,笔名一叶知秋,生于美丽的新安江畔,居杭城,浙江大学工商管理系本科毕业,爱好文学,90年代笔耕至今,已在国内大型文学网站发表诗歌、散文数百篇。
曾任红袖添香文学网站管理员,《钱塘晓月》文学微刊创办人之一。以心为笔,时空为境,记录生活的点滴。酷爱园艺,以饰点生活的态度经营自己的事业,莳花弄草,与自然为舞。踏秋而歌,绽放属于自己的那片蔚蓝。闲时烹茶、煮诗。更愿花间隐……以文字为心灵歌语。看山,读水,品长风,为己一方之自然情韵。
◆刘丽芬,曾用笔名:晓月微蓝、历芬、梅醉妃等。福建闽西香寮女子。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福建省作协会员。作品入选多个选本并获得多个奖项。有作品发表《星星》《散文诗》《散文选刊》等报刊杂志。出版个人散文集《时光里的色彩》、散文合集《时光书》。
◆一抹寒烟,原名曹玉珊,畅销书作者,知名网络作家,在国内杂志,报刊发表散文近百篇。作品入选《中国网络文学精品2011年选》,擅长以诗话的语言描写散文的唯美与飘逸,出版个人散文集十余部。代表作有:《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这世界,我只喜欢你》《此去经年,归来仍是少年》等。
周末,晨曦的微光里,我赖在床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吸引。
这是我极为熟知的声音。是一双苍老的手与脏衣物的衣领、袖口、裤脚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当衣物落在那双勤劳的手上时,晨光里的寂寞就悄然逃遁了。透过那种低吟一般的声音,我感觉到母亲是处在一种对声音的刻意抑制中。
那声音极其低微,似乎是在和那一刻的晨曦对话。对话极娴熟,很难惊动那一刻还在家里床榻上散发的甜蜜而温柔的鼾声。如不像我此时这样“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是很难被捕捉到的。我深晓,是那双手的主人,我的母亲,怕吵醒了还在酣睡的家人而不得已发出的克制到极限的声音。
人的眼眸与耳朵总停驻在尘世里,同一屋檐下的那些经年累月的真实,往往被熟视无睹。而最熟识的空间里的那些固有的生命符号,也很容易被遗忘。但这一刻我还是在想着无数次苏醒在黎明前的母亲,还有这一刻母亲发出的微微声响。
从不睡早床的母亲,又在就着熹微的晨光,搓洗一家人昨晚换下的衣物了。这几乎是她退休后每天清晨的必修功课。这个周末,我倾听着晨光里的母亲用她的一双粗糙的手和衣物悄悄私语时,不禁潸然泪下。
母亲从来就坚持脏衣物必须手洗。其实,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家中经济稍微好转时,父亲就为家里添置了一台半自动洗衣机,荷花牌。那是购置的第一件家用电器。而后又购置了全自动的小天鹅,爱妻号。直至今天,功能齐全的西门子洗衣机也摆在了家里。家人的意愿是一致的:要彻底解放惯于“浣衣”的母亲,但母亲依然故我,置重金买回的洗衣机不顾,她认为再先进再好用的洗衣机也不如手洗干净,所以她固执地照旧手搓不误。洗衣机,对她,大多数时候只是摆设而已,最多帮助她的,不过是甩干功能。我们倘若多说了几句,她还会冲着我们大吼:“机器毕竟是机器,哪有手洗得干净?要贴肉穿的,交给机器你放心呀?再说,洗衣机里洗出来的衣物不鲜亮……”
现在的人,哪有穿坏衣服的?洗衣机里洗出来的衣物不亮丽了,也非是一个绝对的事实,或许母亲意识中更相信一双手的作用。其实“旧的去,新的来”,旧时不也是这般说来着?但母亲坚决不赞同这样的观点!每次在小区散步,对人家阳台上晒出的衣物不时或有“指点”,当然不是评论款式,而是自顾自地替衣物叹息:“多好的一件衣服,竟然洗成了暗色,一看,就是洗衣机洗的,唉!”女儿的同学来我家,她老人家盯着别人身上的校服瞅半天,临走,终于憋不住了:“孩子,你这校服胸前、背后还算干净,回家告诉妈妈,衣领、袖口上的老渍要打肥皂手搓啊……”。确实,以洗衣为乐的母亲,甚至可以把一件脏兮兮的衣裳洗得如同新买的一样干净鲜亮,而且,母亲也总在期望着别人也会像她一样。
母亲,是一位有些微洁癖的母亲。
家里的床单、枕套、被套,她是绝对不能忍受超过一周的。每周末,她必定雷打不动给每张床换上干净的晒过太阳的床单,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像宾馆里一样天天换床单,她说,只有床上干净了,才睡得香甜。
总在想,一个生肖属狗的女人,一个热衷于伺候脏衣物和整理厨房的女人,一个喜欢侍弄花草和蔬菜的女人,一个追“青歌赛”和“星光大道”不亦乐乎的女人,一个沉湎于和邻居老太太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她的那些生命的基因,我究竟还有哪些没有破译?我亲爱的母亲!
母亲的天资并不聪颖,相反,熟识她的人,都知道母亲是有些迟缓拙凝的。尤其,她做事特别“磨”(“磨”乃我们家乡方言,即慢的意思),我读初中时,做事就已经比母亲快了。但母亲做事必定是最勤奋最用功的那个。据外婆说,母亲的俄语成绩总是班上第二,第一是与她无缘的,无论母亲如何努力,即使“头悬梁锥刺股”,也永远比不过班上的一名黎姓男生,每次考试,总是他第一,母亲屈居第二。而人家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永坐第一宝座,母亲呢?据外婆说,你母亲的第二,是下了苦功夫的,每天天刚蒙蒙亮,一身素洁的母亲就在屋前的一棵大枣树下记背俄语单词了……
母亲凡事认真,读书如此,家务亦然……
退休后的母亲完完全全把自己囿于家中,一头扎进烦琐的家务,不仅毫无怨言,而且乐此不疲,把一个女人勤劳、贤惠和忠诚的品质发挥到了极致。我常想,我老了会不会这样?一起瑜伽的一女子戏称:“现在这个时代,还有哪个女子做家务呀?”是啊,身边女子,上班、娱乐、逛街、健身,还有谁在为一堆烦琐的家务而挣扎?
其实,母亲做的事情,请一个勤快的钟点工或保姆完全可以替代,我们也这样多次做过,但母亲注定是属于捍卫家务的女人,家里请的钟点工或保姆,只要有她在,她总能不动声色地把人家轰走。家务,俨然就是她的事业,家,俨然就是她的地盘。唯有亲历家务,那样的家,才是她寄托情感的王国,她的家务绝不允许他人侵犯。
当然,母亲做家务是有选择的。比如,她乐此不疲地手洗衣物,收拾厨房,但母亲天生不习惯站锅台,甚至害怕做饭。所以,我家如果请一个做饭的钟点工,她或许是不反对的。只是,父亲自告奋勇担当了家里厨师的角色。
一米六三的母亲,苗条依然。这或与她不贪吃有关,家人不做饭,她是绝对想不到去厨房给自己一顿饱饭,哪怕一碗面条的!
我们上班后,家里只有她一人,一天下来,她就吃一顿饭,父亲常自言自语叹息:你妈的胃病是饿出来的。母亲说,她想不起来吃,她对吃的要求低到极点,她一向反对一日三餐,她煮的白水面条,经常连鸡蛋都忘了放一个。
怪异的母亲,一个可以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母亲,却又是一个弄不出一碗像样的面条。所以,做饭是父亲的专利,都说抓住了胃就抓住了心,从小,我们都亲近父亲,对母亲,我一直是存有隐隐隔膜的。
从小到大,我与母亲几乎没有一次亲昵的谈心。“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在我这儿是完全行不通的。记得,小时候追问过母亲“我是怎么来到世上的?”母亲照例一番敷衍“九峰桥上捡来的。”那是家附近的一座桥,桥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叫花子抱着婴儿乞讨,我认定我曾经也是这样孤苦伶仃的婴儿,自此心里灰暗下去,认定自己就是孤女,与乡下的外婆相依为命。父亲总是长年累月出差在外,母亲带着弟弟到另一个小镇工作度日,我杂草一般长大,对母亲的依恋可有可无,我甚至记不起挽过母亲的胳膊。
与母亲也没有过一次目光交流。我与人说话,总爱四目相对,唯独和母亲交流极困难。我尝试过企图捉住她的眼神,但她总侧着头对我,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家长里短,而眼光总是落到别处,只能让我更加坚信我不是她亲生的,以致在我成长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母亲对我,似乎一直是可有可无的。
但疏于和我进行心灵沟通的母亲,与父亲相濡以沫。从我幼年一直到成人,从没见过他们吵过一次嘴,红过一次脸。母亲与世无争,婚后,我母亲与父亲琴瑟和谐,性情也不乏暴躁的父亲呵护疼爱了“迟钝柔弱”的母亲一生。和母亲迥然不同,说来头脑灵活、下海经商的小姨倒让外婆操碎了心。小姨看似泼辣精明,但小姨和姨父三天两头吵得鸡犬不宁,小姨被姨父打得鼻青脸肿回娘家搬兵也是常事。“好女不跟男斗”,女人是柔弱的,怎可体力上与男人逞一时之气呢?这并非是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无端示弱,我想母亲是深谙此理的。
后来,自己也为人妻,为人母,我开始了慢慢适应母亲和逐步理解母亲……最终,彻悟别人眼中愚钝的母亲恰是聪慧而理性的。母亲才是最智慧的女人呀!感谢母亲,给了我一个和睦温暖的家。
起床,想给母亲一个拥抱。正在客厅埋头拖地的母亲大叫:“地板还没干,别过来,走开,走开!”她摇铃似的一串话,弄得我悻悻然。看来,我老式的母亲是不要肌肤之亲这一套的,让我在心里狠狠拥抱一下我亲爱的母亲吧!
老了的母亲极爱种菜。在春天的阳台,撒下种子,不久,这些种子在南方温润的气候里,愈长愈茁壮。多少次黄昏时,母亲站在高高的阳台上,守着她精心侍弄的蔬菜,眼里看着那些正在成长的绿色生命,心里呢?我当然清楚,春风暖雨,大爱无言,母亲正默默等待着她的女儿、女婿和孙女回家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