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名家名作导读》丛书的入选作者是目前公认的网络文学名家,入选作品是经过一段时间检验的代表作,而导读部分由目前活跃的网络文学青年评论家群体担纲。这套丛书生逢其时,它将有助于探索网络文学艺术规律,凸显网络文学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推动网络文学的主流化、精品化;同时,它也是精确的导航,通过这套丛书,我们将能够比较清晰地认识网络文学的重要作家和重要作品,比较准确地把握网络文学的发展历程和发展前景。
第一章
宅斗的世界:主角被赋予的唯一生存环境
第一节 祖母:“导师型”角色及其起到的作用
在网络小说的诸多题材中,穿越题材的一大“看点”,也可以称为“爽点”,就是身为现代人的主角在价值观、生存准则、竞争要素均不相同的古代,如何战胜困难,解决生存问题,实现更多的挑战。虽然仍然是读者喜闻乐见的“打怪升级”套路,但因为具备古人和今人的思想观念、知识储备、处事原则等方面的冲突而颇具看点。
在《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下简称《知否》)连载时期,穿越题材方兴未艾,但已经脱离了早期穿越文里现代人主角各方面碾压古人,随便背首唐诗可以才压众人,违背科技发展规律徒手搞发明的套路了。作者开始思考现代人在古代生存是否真的能大杀四方,并设置了一系列可能遇到的阻碍,特别对于女性主角来说,古代施诸女性的封建礼教枷锁是最大的生存阻力,甚至会使人面临生死考验。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为主角适当开好“金手指”且不落窠臼,就是考验作者的时候了。
《知否》的作者为女主角盛明兰设置了一位“导师型”金手指——祖母,在主角的成长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是和主角身处的困境分不开的。现代年轻女性、法院书记员姚依依因意外事故身亡后,按照穿越文的固有套路“魂穿”到架空古代,成为五品文官盛纮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女盛明兰,母亲早亡,父亲不甚关怀,嫡母王氏颟顸少智,父亲另一位妾室林氏心机阴狠自私,后宅之中各妻妾只关心自己所出子女,明争暗斗,困难重重。身为被礼教束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在这个不适合女人生存的世界,人生只能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轮回中挣扎,能否得遇良人也只能靠运气,未来的生存可谓艰难。
她既没有实力派的姨娘做生母,又不是嫡母所出,她将来在盛府的地位会很微妙的,她这次投胎实在是鸡肋,比差的要好些,比好的又差些,比上很不足,比下却没余出多少。
怎么做才能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呢?五岁快六岁的盛明兰开始严肃思考生存问题。
内里灵魂仍为现代人的盛明兰在决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适应古人生存准则,尽力活下去并且活得好之后,开始评估自己的优势与劣势。这也为读者吊足了胃口,这样一位实力不足、投胎“鸡肋”的古代女孩,究竟怎样才能改变命运?如果是奇幻题材作品,主角可以足迹遍及天下,一步步从底层向上爬实现修仙飞升的目的;如果主角是男性,在古代能够改变自身命运的方式更多样,性别禁锢更小。但对于这本现实题材作品来说,女性主角的成长环境相当封闭,只能在小小的家庭里打转,能够为主角实现光环加成的人物便适时登场了。
虽然盛明兰与祖母相依为命的设定略有参考《红楼梦》中黛玉和贾母的关系,但比起贾母对黛玉的疼爱,更多了一重言传身教的指导关系。在后文的发展中,祖母之于盛明兰,一如邓布利多之于哈利·波特、张三丰之于张无忌,起到了导师、保护者的多重作用,也是全文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使得主角的感情塑造更为饱满和真实。
盛明兰的父亲是庶出,所以祖母盛徐氏(盛老太太)和盛家子孙并无血缘关系。盛徐氏本是勇毅侯府徐家嫡女,出身高贵、目下无尘,命运却不幸福,“在簪花筵上偷偷看见新出炉的探花郎,听人家吟了两句诗,当场生情,违抗疼爱自己的父母,下嫁盛家,新婚几年后爱淡情弛,夫妻反目”。其夫盛二太爷英年早逝,嫡子死于妾室毒手,她在抚养另一妾室所出的庶子盛纮成人后,心灰意冷,将家事一并交与盛纮夫妻打理,独守寿安堂吃斋念佛,不理俗务,生活之清冷枯淡,从“下人们都不愿去寿安堂受苦,所以这里使唤的也都是当初跟着老太太陪嫁过来的老人”即可见一斑。尽管年老的盛徐氏已不复青年风光,甚至被儿媳们内心轻视,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其出身、见识、家族人脉、结交勋贵均远非普通老妪可比,更是洞明世事,谙熟人情,相当于《知否》世界中深藏不露的扫地僧,是闺阁之中最杰出的导师。明兰为自保,一度装傻充愣,因为在佛堂中思念前世亲人流泪,被祖母盛老太太关注,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在祖母的养育下,明兰既保留了身为现代成年人的精明干练,又接受了古代闺秀的训练,成功习得了古代女子的一系列立身之道,适应了所处时代的价值观,为后来的“逆袭”铺平了途径。而明兰也以自己的乖巧、懂事、从容,从最开始的相互陌生、只为找一庇护,到和祖母真正产生信任、依赖的亲情联系。这个纯然陌生的世界中,倘若没有这个老人的关怀和温暖,那她会是什么样?盛老太太像一块坚固的磐石,稳稳立在她身后,让她依靠,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回头时,有一座安全的避风港。
对于读者来说,祖母这一角色的设定比起师父设定可以得到较多的认同感。由于网络文学作品的阅读者中青少年比例较高,而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实施计划生育政策和“双职工”家庭的普遍性,“80后” “90后”许多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有被祖辈抚育的回忆,在阅读文中祖母和主角的相处细节时感觉似曾相识,这增加了全文的温情感和真实感。剥离了作品中朱门华堂、世家荣华的外壳,最打动人心的仍然是最为朴素、真切的祖孙之情,也更为贴近读者的情感需求。
祖母的苦心,也得到了明兰的回报,可以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祖母是她最为深切的亲情羁绊,给予了真正属于“家”的温暖。所以,在盛明兰成亲之后,得知嫡母被其姐康姨妈挑拨利用,导致盛老太太中毒后,迅速调集护卫,扣押拷问涉事人员,最终揭露了康姨妈的罪行。由于主角穿越过来后一直秉行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很少与人为敌,这一次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也要揭露真相的努力显得非常难得。主角也罕见地透露了心迹,将祖母对自己的重要性昭于世人:
“您孤苦半生,没有骨肉,没有家,所以她们欺负您。放心,您还有我。便是众叛亲离也罢,就当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我今日说句明白话罢——为了给祖母讨回公道,我父亲、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贵尊荣的安逸日子,都可以不要!”
最终,老太太在长孙的照料和孙女的看顾下安度晚年,长寿百岁,盛明兰真正回报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
纵观盛老太太的一生,从娇纵任性的金陵徐大小姐,到独守青灯古佛的盛家祖母,可谓悲剧多于喜剧,而造成这一切的,甚至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时代的局限性。例如,盛老太太的婚姻悲剧,似乎起源于丈夫的负心薄幸:“瞧厌了有爵之家男人的贪花好色,并深恶痛绝,于是选了个探花郎,谁知文官也没好到哪里去,新婚没多久,盛老太爷就领了个美妾回来。”盛老太太在晚年和孙女交流此事时,也把女人的命运寄托到婚姻上:“再要强出挑的女儿,若摊上个赖汉便也废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盛老太太是在给明兰传授人生经验,所感慨的,何尝不是自己的命运呢?
但是,即使是少年时身份高贵、经常出入皇宫、要强出挑的徐大小姐,也根本想不到怎样才能改变现状,只能寄希望于嫁人,至多不过是在丈夫去世后靠已有的家产让自己能够艰难立足,完全不会有建功立业、实现人生价值的观念。若深挖其根源,仍然是所处社会的男女不平等、女性没有基本的权利造成的,这不是盛老太太一人的悲剧,而是同时期无数女性身不由己、命运不能自主掌控的悲剧。所以,尽管《知否》的女主角过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仍然不能抹掉全书的悲凉本质。
第二节 宅斗中的姐妹:被争斗抹去的有限温情,
被礼教压迫下的无限悲苦
网络文学作品兴盛二十年来,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也随着主流舆论的变化、多种渠道信息的爆炸化浸润、碎片化阅读习惯的光大而不断变化。但至今未有太多变化的是,网络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特点,通常离不开作者自身的经历映照,或者名著作品提供的参考。这与网络文学作者的非科班化、自由化,以及网络写作的作者读者线上互动常态化是有密切关联的。
在阅读《知否》时,或许不少读者都会对文中塑造的重点人物及主要关系感到可以在经典名著中找到母本。作者关心则乱也并不讳言,写作本文时受了简·奥斯汀的《曼斯菲尔德庄园》的启发,“想写一家几个姊妹不同命运走向的故事”。所以,文中盛家几个姐妹的塑造,不仅受到了《红楼梦》中贾府诸姐妹形象及命运描写的影响,也受到了西方名著中描写同一家庭姐妹群像作品的影响,如《曼斯菲尔德庄园》《傲慢与偏见》《小妇人》等。但囿于本文的整体格调和站位高度,它更多地强调了姐妹之间为嫁得贵婿而发生的明争暗斗,减少了骨肉亲情的相关内容。跳出该文所塑造的世界来看,这些争斗又因为命运的身不由己,而显得可悲、可笑又可怜。
主角盛明兰的家庭中,共有姐妹四人。大姐盛华兰、五姐盛如兰与明兰关系较好,四姐盛墨兰则与之势同水火。这四人的命运走向,虽然与自身的性格特点息息相关,更大程度上是受到婚姻、家庭的影响,但在封建社会,身为女性背负的“百年苦乐由他人”的枷锁,是无法解除的,所以婚姻的不确定性让命运增添了较多的悲剧色彩,也可以一窥历史上多数女性身不由己的命运。
除了盛明兰的“主角光环”外,其他三个姐妹的婚姻各有其不幸之处。应该说,这也是作者为塑造主角而使用的手法,以其他人的特质和命运作为主角的衬托,虽然算得上大团圆结局,却无形中强化了全文的悲剧色彩,这恐怕是作者也始料未及的。
长姐盛华兰是书中给予评价较高的一个女性角色,作为盛家嫡出长女,出生在父母感情融洽、家庭关系稳定的时候,成长环境较为平顺,小时候也被祖母亲自教育过,不仅美貌端庄,而且善良宽容,对弟弟妹妹照顾有加,堪称一位完美的闺秀。盛华兰的人生经历,也对明兰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从小被作为大户人家主母的候选人来培养,连礼仪都是由祖母的老友、宫中教习嬷嬷亲自讲授,德言容功无一不佳,高嫁进入忠勤伯府袁家。
但这看似改变命运的婚姻,却是华兰命运坎坷的开始,作者设置了颇为“接地气”的设定,大概也是儒家文化圈中女性几千年来都要面对的难题:婆媳争斗。华兰的婆婆和妯娌是亲姑侄,联手对付娘家地位相对较低的华兰,算计嫁妆、给丈夫送小妾、用规矩压人等手段用了个遍,丈夫又被婆婆牵着鼻子走,让华兰饱受压迫之苦,身心健康受到摧残,所生子女也被婆婆抢到自己房中养育,却被嫂子算计,险些受伤。最后,解决华兰命运的其实也不是她自己,而是一方面依靠丈夫的回心转意,终于能够帮助她维护应有的利益;另一方面在盛老太太、明兰的建议下,请丈夫的姑妈出面给公公送了个备受宠爱的小妾,让婆婆自顾不暇、公婆反目。最后总算是得到了丈夫举案齐眉、儿女满堂的“幸福”:“她受了十年的委屈,如今总算拢住了丈夫的心,又有两个儿子傍身,怎么也算有些底气了。”
和之前遭受的苦难相比,这“幸福”仍然是悲凉的,完全取决于他人的决策,带有很大的非必然性。实际上在封建时代,类似命运的女性郁郁而终、被逼自杀的数不胜数。寄希望于丈夫站在自己一边对抗婆婆,在讲究平等思维的现代人看来司空见惯,但在以“孝”为至高原则的古代,父母对子女有绝对的生杀大权,丈夫是不可能将夫妻关系置于母子关系之上的,奉母命杀妻却不被处死的案子在史书上屡见不鲜。因此,这一设定仍然是出于作者和读者熟悉的现代准则而得到的认可。
另一位嫡女、五姑娘盛如兰,在文中的一大作用就是衬托主角明兰的雅致、稳重,作者不止一次强调这个角色和其母王氏相似,性格鲁莽、咋咋呼呼,相貌、才干也都不算非常出众,还喜欢摆架子支使他人。但由于本性不坏,性格坦率,并无害人之心,所以和明兰的相处还算不错。如兰是文中少见的“自由恋爱”女性形象,没有完全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道路,在和出身寒门的举人文炎敬相爱后,能够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甚至为此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当我是小丫头,捡起了我的帕子,还冲我笑了笑;后来,他又来了几次,每回我都在园子里玩,想着可以说上两句,他说……我好看,又精神爽利,叫人瞧了就心头敞亮起来。”
虽然如兰成了顾廷烨设计娶明兰的真正牺牲品,被算计与文炎敬话别时被长兄撞见,犯下了“私会外男”的大忌,并受家法被打了一顿——盛纮大怒女儿不守妇道,王氏的愤怒则更多来自于文炎敬曾与她的死对头林氏之女、盛家四姑娘墨兰议婚,让自己面上无光,但作者给如兰的结局仍然非常像童话,仅仅让父母大发雷霆后就同意将如兰嫁入文家。文炎敬出身贫寒,家中寡母也是典型的刁婆婆形象,和如兰不乏磕碰,不过由于丈夫为人正派,仕途顺利,夫妻感情甚笃,如兰的婚姻尚算美满。事实上,在看重女性贞操和名节的封建时代,如兰的真正命运是可以想见的。仅以明末清初同样描绘女性群像的弹词作品《天雨花》为例,黄静英仅仅因为无意中将表弟的诗带回家中,就被父亲痛打,沉河处死;左秀贞被丫鬟造谣与表哥私通,其父不听辩白,用铁锏将她打成重伤,甚至命人将其活钉棺中。古人对“不守清规”女性的处置方式可见一斑。如兰又怎能逃脱这一结局呢?能顺利成婚仅能存在于对封建时代相对美化的现代人作品中而已。
作者虽对如兰的私订终身并没有明确表达反对,但不难看出,在全文整体崇尚“随分从时、安分守己”的大基调下,如兰的行为仍然被视为“拎不清”的表现,主角明兰对此也不乏微词。作为读者需要意识到的是,我们今天见惯甚至被古代题材视为俗套的自由恋爱、自由婚姻,是男尊女卑的礼教时代无数女性的尊严和生命所换取的。在这个前提下,如兰的努力就不宜被视为不安分、不精明,而是一种对人应有的权利的追求。
在主角的姐妹中,盛墨兰是最为接近“反派”的形象,也多次被作者在文中加以讽刺,最后的结局相对其他人来说是最差的。墨兰酷肖其母林氏,才貌不在明兰之下,品性却相对不足,爱耍小计谋,在母亲的影响下,将嫁入高门作为人生最大目标。明兰作为她强有力的竞争对象,也不乏被针对,听说永昌侯府梁家有意求娶明兰,竟试图将明兰毁容。在得知自己的议婚对象是家境贫寒的文炎敬后,墨兰十分不愿,设计和永昌侯嫡次子梁晗相遇并被抱,留下男女亲近的口实,在盛老太太的促成下成功嫁入梁家,但也付出了生母林氏被送入乡下庄子的代价。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永昌侯府真正的掌权者是才干杰出、功名显赫的庶长子,墨兰的丈夫虽是嫡子,却轻浮浪荡,不求上进,前途并不看好,娶墨兰也是因为自己的妾室在国丧期怀孕,需要在孩子出生前确定嫡母名分。自认为擅长“宅斗”的墨兰嫁入梁家后,不仅因为嫁入的手段不光彩,和婆婆关系紧张,自己靠小妾稳定婚姻的驭夫之道也让丈夫无心仕途。“墨兰手段了得,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虽成功分淡了春舸的宠爱,可也弄出一屋子莺莺燕燕,让夫婿罕有工夫留在自己屋里。”而且,墨兰只生了五个女儿,后来的婚事也并不理想。可以说,在封建时代的标准中,墨兰是全盘走低,后果凄凉。
作者试图传递的观点很明显,墨兰的后果,完全是自己的自作自受,并且由于对墨兰的人品、行事刻画和主角形成鲜明对比,让读者看到她的下场时感到“爽”。但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墨兰贪图富贵,一心向上爬,但这不是造成她悲剧命运的本质原因,本质仍然在于她身处一个人压迫人的社会,一个不平等的社会,女性争取利益只能靠父权、夫权的恩赐,而所求的利益又是如此地可怜,将嫁得好作为人生的唯一目标。“我眼红明兰处处比我讨人喜欢,祖母喜欢她,爹爹喜欢她,大哥哥大嫂子也喜欢她,如今好容易结识了个贵人,永昌侯夫人也喜欢她!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她就能嫁得比我好!”
盛家的四个女儿,虽然各有千秋,但所有人的命运都不能靠自己做主,甚至连主角也对自己的婚姻不抱希望。尽管文中在一定程度上美化了封建时代贵族主妇的生活,并在一定的范畴内给予了人物改变命运的可能,但这仍然体现了男性文化立场的传统伦理对女性的压迫和禁锢,带给读者难以言说的压抑之感。
第三节 脸谱化的已婚中年女性:从“珍珠”到“鱼眼睛”
《知否》中的半数以上篇幅,均围绕女主角未婚时的家庭生活展开,在其中占据主要戏份的基本为女性,包括未婚的姐妹和已婚的祖母、母亲、嫂子等。在作者设定的世界中,与现实的封建社会统治阶层家庭类似,在礼教的束缚下,女性生存和活动的空间仅仅限于家庭之中,既无处施展才能,也无法做出“逾矩”的行为,连随意走出闺房都被认为是“不守清规”的“放浪”之举。明代作家汤显祖因为在《牡丹亭》中大胆歌颂“以情反理”,让杜丽娘入花园寻春,和柳梦梅结下梦里姻缘,遭到数百年来无数卫道士的口诛笔伐,并给汤显祖杜撰了一个“人间《牡丹亭》上演一日,汤显祖在地狱受苦一日”的死后结局,可见礼教的荼毒是多么深远,而在这样的生存空间内,女性背负的压力又何等残酷。
深闺中的未嫁少女相对来说,因为面临的压力较小,更无忧无虑一些;已婚女性则因受到的重重枷锁更多,负担的压力更重,几乎被剪掉了所有的活力,也因此往往显得可憎无味。《红楼梦》中宝玉曾定义:“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但这些“不好的毛病”“混账可杀”难道仅仅是女人自身的问题吗?《知否》做出的结论也如此“宝珠鱼眼论”,复原了已婚女人的可憎可鄙之处,却只停留在描述的表层,尚未深入挖掘根源。
在盛府中,除地位最高、具有一定统治权力和话事权的盛老太太外,盛纮的正妻王氏、妾室林氏都是较有代表性的已婚中年女性形象。她们生存得如履薄冰,被公婆、丈夫的势力所压迫,又不得不为自己和子女挣扎,求得可怜的利益。她们或许有过如同“无价宝珠”一样的少女时代,但读者在书中已经难觅踪迹,只能看到她们的庸俗、尖刻、心机等“许多不好的毛病”。即使是被作者评价较高、结局较好的盛纮长子盛长柏的妻子海氏,也不免形象平板模糊。
王氏作为一个封建贵族家庭的主妇,在嫁入盛家的几十年里,自认为恪守为人妻为人母的准则,却并不如意,最后的结局更是堪称孤苦。作者认为,王氏的悲惨命运,来自于她自己的头脑不清、心胸狭隘,但如梳理她的一生,就可以发现这不仅仅是她个人性格使然。王氏原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姐,王家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世家,嫁给进士盛纮算是低嫁,很大程度上是盛老太太和去世的老太爷的身份地位促成的。二人成婚之初,也有过一段美满的日子,但由于王氏本性骄横,不通文墨,理家的能力、个人素质都不堪重用,和丈夫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对丈夫纳妾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与妾室的争斗持续了十几年。以封建时代的标准来比照,作为儿媳,王氏对盛老太太并不算非常孝顺,在内心深处并不将婆母放在眼里;作为妻子,王氏更是不够“贤德”,对丈夫缺乏贤内助的才干,对丈夫纳妾的行径更显得颇为善妒,把妾室卫氏作为弹压林氏的工具,卫氏蹊跷死亡也不加关心;作为母亲,王氏因眼界和见识不够,对子女的教育有限,在儿媳进门后,更是不忘端起婆婆的架子弹压、立规矩。似乎这些还不足以体现王氏的昏庸愚蠢,作者在全文临近结尾时,给王氏设置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结局:王氏的娘家姐姐康姨妈为人歹毒,希望借王氏之手除掉盛老太太和在她身边养育的曾孙,彻底捣毁盛家,在她的教唆下,王氏竟然给盛老太太下毒,尽管她并不知这毒药会置人死地,也不知道这一行径会给自己的亲孙子带来怎样的后果,但在明兰揭穿真相后,王氏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长柏不慌不忙道:“我娘对祖母不敬,生了不孝忤逆之心,自然也该受罚。我娘将会礼佛诵经,替祖母祈福。”
王氏松了口气,微笑道:“正是,我打算在后屋辟出间佛堂来……”
“不是在家中。”长柏迅速打断。
王氏愣了下,尴尬道:“是了,我过错不小,正该在京中寻一处清静的庵堂……”
“也不是在京中的庵堂。”长柏看着母亲,定定道,“娘要回老家宥阳去,在盛氏家庙里修行,吃斋,念佛,悔过。除了逢年过节,娘都不得离开家庙。”
王氏啊了一声,直直站起来,尖叫道:“这不是坐牢子么?!”
长柏一字一句道:“倘若娘不肯,我就辞官去。有母如此,错了还不知悔改,不肯服罚,我绝无颜继续做官了。”
……
王氏哭道:“我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十年哪,还不如索性给我把剪子了断才好!那个孽障,我怀胎十月生了他,他也忍心!”
刘昆家的轻轻叹了口气:“太太还是去罢。大哥儿,也是为着
你呀。”
“……这话,怎么说……我瞧他一颗心全在寿安堂,全忘了他亲娘!没良心的兔崽子!”
王氏被大义灭亲的儿子送回老家软禁思过,十年不能离开家庙。当然,在现实里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封建时代不孝是严重的大罪,父母可以抛弃儿子,儿子却不能惩罚母亲,不管是嫡母还是庶母。这一幕虽然让读者颇有“爽感”,作者想传递的也是恶有恶报的“爽”,但若细思,会感到更加悲凉。王氏坚信,只有名分和子嗣才是牢靠的,鄙视林氏要求丈夫宠爱的行径,自认为睿智冷静,最后却被自己视为骄傲的名分和儿子彻底打压。宗法礼教被置于母子亲情之上,道德准则和法律规范相互杂糅,最终由弱者承担。所有人都认同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甘心接受,并作为社会机器的一分子,去吞噬更弱的人。
林氏在书中算得上是“反派”形象,对她的刻画和着墨也是同类型角色里相对最多的,但也更容易被贴上“心机婊”“绿茶婊”的标签。林氏原本也是一个美貌有才情的女子,出身不算低微,因为家道中落被送到盛家寄养,由于不满意盛老太太对她婚事的安排,与已经娶妻的盛纮私相授受,凭借自己的诗情、手段把盛纮彻底吸引住,上演了“薄命怜卿甘做妾”的戏码,应该说这也和盛纮的庶出身份自我认同有一定关系。林氏嫁给盛纮后一直和王氏处处争斗,势同水火,把赢得盛家当家大权作为一大目标,盛明兰的生母卫氏也成了后宅争斗的牺牲品,难产时由于林氏拖延找大夫而大出血身亡。林氏把大量希望寄托在女儿墨兰能够高嫁上,策划了让墨兰私自出门遇见永昌侯嫡子梁晗,故意摔倒被梁晗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的戏码,用墨兰的名誉逼迫盛老太太出面说亲,将女儿嫁入永昌侯府,但自己也付出了后半生的代价,被盛老太太做主送入乡下庄子囚禁。
“我着实后悔,当初拼着叫老爷心里不痛快,也该把枫哥儿和墨丫头从你那儿抱出来,瞧瞧这一儿一女都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一个自诩风流,不思进取,一个贪慕虚荣,不知廉耻,你误了自己也罢,却还误了孩子们!你也是手上有人命的,去庄子里清静清静,只当思过吧,待过个一二十年,你这一儿一女若是有出息,便能把你从庄子里接出来享享儿孙福,若是没出息……”
盛老太太的这一番话,总结了林氏的大半生和结局。读者大可以拍手称快,认为林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但林氏作为一个可恨之人,也有她的可怜之处。她自负自己的相貌和才华,认为应该凭借这些嫁入豪门,即使自己没做到也要让女儿不辜负这些天赋;这固然是短浅的见识,但在当时几乎所有女人的出路都是婚姻,从一个宅门到另一个宅门,连被作者认为是全书中见识最高的盛老太太也说“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林氏又怎能做出层次更高的见解呢?虽然作者给出的林氏下场,隐约透露出这是林氏的“不本分”“心地不善”带来的应有结局,但需要注意的是,真正可恨的,不仅仅是林氏,而是造成她天性扭曲的时代。倘若生在今日,或许林氏可以走出宅院的天地,正当利用自己的优势,也不必把所有的天资都用在争抢丈夫上。林氏和王氏的殊途同归,体现了彼时女人即使为改变命运做出挣扎和努力,也只能遭受被压制和吞噬的结局。
海氏是盛家长子盛长柏的正妻,出身书香世家,端庄温和而胸中不失城府,是一位典型的大家闺秀、贤妻良母,丈夫也是作者不惜笔墨描写的端方君子,二人一信奉娶妻娶贤,一坚持夫为妻纲,相敬如宾,生活顺遂。海氏比起颟顸愚昧的婆母要优秀得多,理家井井有条,儿孙的仕途经济也颇为成功。作者将海氏作为一个正面人物和成功典型来写,与之相比盛老太太虽然也享有地位和财富,但她人生的不足,在于她年轻时不够温柔、隐忍,和丈夫水火不容,儿子又没有活到成年,所以在世俗眼光里没有海氏成功。海氏的形象塑造,和盛华兰一样,都隐含着描绘封建时代女性典范的含义,也给出了当时女性“宜室宜家”的成功路径:锻炼自身成为合格主妇的素质,嫁给敦厚上进的丈夫,生育优秀的儿子,繁衍光大家族,最后自己成为接受封赏的诰命夫人,丈夫、儿子“头戴簪缨,胸悬金印”,如此可称完美。在此之外,其他的念头是不应该有也不敢有的,女性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依附男性,将自己的命运驯服地交给他人掌控,攫取一点微小的名利。
海氏固然是幸运的,但这一道路的不确定因素是如此之多。清代小说《兰花梦传奇》里,女主角松宝珠才高盖世,曾女扮男装挂帅征战,嫁给状元许文卿后也用妇德处处要求自己,却仍然因为丈夫的欺辱、家暴而吐血身亡。许文卿在世人眼里尚是“风流出众、矜贵不凡”的“才子”,但就算是海氏、华兰这样的标准闺秀,嫁给这样的丈夫难道就能逃脱和松宝珠一样的结局吗?即使是有主角光环加持的盛明兰,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扭转这种情况。作者在该文番外里还列出了一种可能:“嫡母和爹没什么感情,生完一儿一女后,夫妻俩就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了”,但这只存在于男女平等观念深入人心的现代人的生活之中,在封建时代妻子的命运是由丈夫掌控的,自己全无做主的权利,除少数个例外,只有丈夫抛弃妻子,不可能妻子不理丈夫。清代文学家袁枚的三妹袁机德才兼备,被兄长评价为“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也成了礼教的牺牲品,虽然订婚对象人品恶劣,袁机仍然坚守“一念之贞”不肯退婚。婚后遭受家暴,丈夫“见书卷怒,妹自此不作诗;见女工又怒,妹自此不持针黹”,最后几乎被卖掉抵赌债,离婚回到娘家后郁郁而终,袁枚也感叹:“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这说明,在封建时代女性能否拥有幸福是一种随机现象,实际的道路是荆棘重重,既不被男性平等看待,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才会有无数女性“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的感叹。
通过对《知否》中已婚中年女性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曾经纯净美好的女孩在承担家庭负担后,不得不被世俗的染缸变色,又不得不在其中挣扎求生。无论对命运的悲惨自知还是不自知,在她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对利益和名分的期盼,这就是真正的悲剧之处。
第四节 宅斗中看似缺位的男人:女人命运的实际掌控者
“宅斗文”和“宫斗文”的相似之处,都是在封闭的环境内,女人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依靠你死我活的争斗,去夺取资源,踩着他人往上爬;而决定资源分配的皇帝或者一家之主,都是高高在上的,权力是在此范围内不受制约的,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决定他人的荣辱、升降甚至生死。这其中隐含着的,不外乎是皇权和男权至高无上的准则,女性的价值被扭曲、物化。女性的个性和自由被压制着,没有反抗的余地。即使是被称为“爽文”的《甄嬛传》《延禧攻略》,也没有忽视这样的主旨:主角纵然已经身处万人之上,仍然得不到幸福。
“宅斗”的环境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宫廷,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女性在活动,在言语交锋,在暗流涌动,在制造矛盾又解决矛盾,男人往往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许多时候是缺位的,一般也不干预女性相关的琐碎事务,但他们却具备决定女性命运的权力。不乏研究者认为,宅斗的设定折射了当代女性在职场中遇到的上下级和同级压力,同时也体现了女性不再寄希望于爱情的趋向。这虽然有一定因素,也不能忽视传统儒家文化对其的影响。
从《知否》盛家的设定可以看出,阴狠、琐碎、庸俗、愚蠢的角色大都是女性,男性即使不理家事,也掌握着话语权,让正义站在自己一边,最后两位不能“胜任”高门主妇角色并且一定程度上触犯了律条的女性——王氏和林氏被踢出家门,遭受惩罚,彻底远离了权力中心圈,而正面的主妇形象如海氏只要以此为戒,服从男性做贤妻良母,就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家族的权力掌控者——盛家的男人们,仍然是正确的象征。文中的其他家族情况也和盛家大同小异:基本上,能够顺应男权社会价值观的女人是贤惠的,一般情况下可以保证家庭的安宁;反之则屡屡生事,文中沈国舅就因为妻妾不和连仕途都被影响了。这隐含着一种“慕强”的思维,是中国几千年来的正统:以皇权专制为核心,统治阶级是不能被反驳的,不管统治者多昏庸也不能有所质疑,否则就将戴上叛乱者的帽子。《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也大都是秉承“忠心报答宋官家”“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准则。大到庙堂之上,小到一家一舍,无不如此。
《知否》中明兰的父亲、盛家一家之主盛纮,从各方面看都是相对较为平庸的一个角色。他为官多年,却不能算是股肱重臣,只能说较为圆滑,擅长自保之道;身为儿子,他对嫡母盛老太太在内心深处并不完全接纳和认同,但为了孝顺的名声仍然晨昏定省;身为丈夫,他在几个妻妾之间并未做出真正的平衡,表面和稀泥,实则闭目塞听,得过且过;身为父亲,他固然比同时代的其他士大夫对儿女要上心一些,“他一有空闲总不忘记检查儿女功课,指点儿子读书考试,训导女儿知礼懂事,并不一味骂人。为了儿女的前程,他仔细寻检人家,四处打听名师”。这一切虽然也体现了一定的人性,但更多的是希望子女未来能够遵从自己的要求,儿子要考功名为光耀门楣出力,女儿则要靠联姻给家族的荣耀打基础,也能巩固自己的仕途。作者对此做了概括:“盛纮是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讲的是道德文章,想的是仕途经济,虽待孩子们比一本正经的老学究宽容些,但依旧是遵从君臣父子的宗族礼法规矩,他在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这样一个能力相对普通的人,由于缺乏决断力和自主思考能力,不乏拖泥带水之举。在妾室卫氏难产死后,虽然知道林氏极有嫌疑,仍然秉承大事化小的原则一手盖了过去;在遇到盛老太太被下毒的严重情况时,显得六神无主,又怕儿媳毒婆母的家丑传出去影响家族名声,又怕得罪康家、王家,又怕自己处理得不够“顾全大局”,最后还是要靠明兰一手主持。讽刺的是,即便如此,盛纮仍然是盛家的主人,无论林氏、王氏多么机关算尽、钩心斗角,女儿们多么“才自精明气自高”,都无法摆脱她们的命运由盛纮主宰的局面,甚至才能和见识均胜过其他女性的盛老太太也不会对盛纮过多干预。这也是封建家庭的典型写照。
盛家长子盛长柏是作者较为认可的正面形象,“生性沉默寡言,行止端方严谨,少年老成,不论读书做事,都自觉老练,和健谈开朗八面玲珑的盛纮截然相反”,在沉默木讷的外表下,他的办事能力较其父杰出许多,并且秉承“长兄如父”的信条,在兄弟姐妹中颇有权威,非常器重聪颖得体的明兰。盛长柏与妻子海氏相处和谐,不像其父那样好色纳妾,并能够在妻子受到婆母刁难时暗暗偏向妻子,让她曲意逢迎,处处尽孝,反衬王氏身为儿媳的不合格,一定程度上收敛了王氏的行为。盛长柏的仕途颇为亨通,晚年已是名臣阁老,门生众多,子孙均读书成名,可以说基本满足了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向往。但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符合古代道德标准的君子型人物,仍然有他的局限性,最明显的就是对待女性的态度。文中为了体现长柏的端方稳重,“生平最恨不守规矩、妖娆做作的”,强调了一个细节:“长柏给院里的丫鬟分别起名为:羊毫,狼毫,紫毫,鸡毫,猪毫,兼毫……其中王氏送来的一个最漂亮的女孩,给起名为——鼠须!”而后来与海氏成亲后,这些连正经名字都不配有的丫鬟都被“打发了”,只留下姿色普通、性格老实的羊毫,被海氏认为“没有威胁性”,还可以成为同僚赠妾的挡箭牌,成了盛长柏几个月宠幸一次的通房丫头,亦即比妾还低一等的主人泄欲的工具,没有真正的名分。文中还特意提到,羊毫每次侍寝后都要被迫服下避孕的药物,海氏才“如释重负”。主角站在现代人的立场,对羊毫的命运做了推测:“她们最好的结局是抬了姨娘,在正房生育之后,如果男主人恩宠还在,便还能生个孩子,若是主人家夫妻和睦,她从此就成了摆设,慢慢熬干青春;如果女主人容不下,便遣出去,或放了,或配人。但是又能配得什么好人呢?不过是府里的下人,市井的浑虫,山里的樵夫,田里的农夫,但凡有能耐讨得起婆姨的有家底的男人,都不会要一个破了身子的女人。”羊毫的结局就这样被所有人遗忘了,最后出现的桥段是王氏想给羊毫抬姨娘“压压海氏”,被长柏用自己父亲的通房丫头也没有当妾的理由来反对,想来是不了了之,那么羊毫的命运也逃不掉之前做出的推测,嫁给一个浑虫或是粗人,了此残生。当然,明兰高高在上感叹之余,也没有伸出援手。可见,即使是盛长柏这样的“端方君子”,对女人的态度也并无平等心可言,在他看来丫鬟、姬妾这种地位更低一级的奴仆,基本是不算人的,连人和人之间应有的悲悯和同情也不会降临到她们身上。除此之外,礼教的力量更是胜过人性,对和自己同一阶级的母亲,只要触犯了“不孝”的伦常,盛长柏也是毫不留情地将她驱逐,认为她为家族蒙羞,却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不孝”的,因为男人的地位是凌驾于女人之上的。
所以,尽管《知否》复原的世界里,一再强调女人对家庭和睦的重要性,不断复原深宅之中的钩心斗角,但决定这一切的仍然是男权,家庭的根基和三纲五常紧紧相关,每个人都是礼教的维护者同时也是牺牲者,这并不是用今天的“职场斗争”“原生家庭阴影”能够直接置换的,而是如鲁迅沉痛的定义“横看竖看,字缝里都写着‘吃人’!”理解了这一点,才能看出“宅斗文”悲剧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