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曾在韩国重要文学期刊《创作与批评》上连载, 二〇一八年结集出版后, 被《中央日报》《东亚日报》等韩国媒体评选为“年度小说”。这本书以韩国当代社会的新闻事件为背景, 讲述了一个复杂纠葛的情感故事。尚秀在现实世界中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职员, 但在网络上有一个匿名身份, 帮人解答情感问题; 另一个主角敬爱因为多年前恋人的去世, 一直陷在痛苦之中。
★韩国文学“希望之星”金锦姬首部长篇!
★韩国申东晔文学奖、现代文学奖、青年作家奖得主作品!
★作者专为中文读者作序!
★《朝鲜日报》《东亚日报》《中央日报》《首尔经济日报》2018年度选书!
★2020年作者获李箱文学奖却为抵抗不公而拒绝受奖,迫使该奖停发一年。
★社会边缘人的视角,敏感而疏离的内心,我们该怎么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我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不知所措,所以想把它写出来。 ——金锦姬
中文版序言
当听到第一部长篇小说《敬爱的心》在中国出版的消息时,我想起了敦煌的沙漠。敦煌是我去过的第一个海外旅游目的地。虽然也访问过北京、西安等美丽的城市,但敦煌的沙漠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像丝绸一样柔软地缠绕在脚踝上的沙粒,清新怡人的空气,仿佛可以带走所有悲伤的蓝天,倾泻而下的星星……在那片沙漠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幸福和充实。
那天,我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如果有人问我想再去哪里旅行,我总是回答说是敦煌。在丝绸之路的尽头,无数人探索人生,思考痛苦,寻求真谛,那里也珍藏了万卷书籍。我喜欢书,任何时候都想成为作家,在那里感受到了熟悉而舒适的认同感。
《敬爱的心》以仁川为背景,这也是我成长的城市。如果要写第一部长篇小说,当然要从这个城市的故事开始。我刚过二十岁的时候,仁川发生了令人心痛的火灾。在这场火灾中,失去了那么多孩子,人们陷入悲伤和自责。通过那一场悲剧,我也看到了人类的一万种面貌。或许,每个孩子在成为大人的过程中,都意味着时刻面对这样的现实。
小说中还有老实本分又心怀不满的我,那是自己当上班族时的样子。敬爱想要改变不正当的现实,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尚秀是个性鲜明的万年科长,在公司里总是独来独往,没人敢接近。对某些人来说,这些人物可能看起来寒酸又窘迫,很奇怪,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有着深刻而光辉的一面。通过小说,我想说的是,在我们身边不经意走过的人,也许最能理解我的存在。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和我完全无关。这种联系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有时候,小说似乎只是用文字传达了不忍说出的心。大家都会有度过童年的某个城市,长大后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感受过分享的温暖。希望大家读着《敬爱的心》,能够唤起自己的经历。就像我总是抱着敦煌的夜空生活一样,我梦想我的小说也能给大家带来一份弥足珍贵的记忆。
这个夜晚,我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大雨。这场雨过后,大概就是秋天了。多亏了将在中国出版的《敬爱的心》,今年的秋天对我来说应该很特别。
向翻译这部小说的李贞玉、刘忠波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表示感谢。向中国读者致以我最亲切的问候。
请大家不要腾空心灵!
金锦姬
二〇二二年夏末于首尔
(P61—P65)
敬爱闭上眼,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那年发生火灾的巷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条繁华街道,到处都是歌厅、炸鸡店、大型文具店、台球场等,一点也看不出即将发生悲剧的迹象。人们在那里随意喝喝啤酒,学生去酒吧也不检查身份证。一般悲剧电影里都会有铺垫或前兆,这和现实大不一样。希区柯克的悬疑片中死的都是金发女郎,犯罪片中凶手总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下手,但那天的确一点征兆都没有。这就是现实。
E 是学校电影社团的成员,那年十月学校举办庆典活动,他邀请“影迷”的会员们到学校观看他拍的短片。敬爱沿着公园里的自由路一直走上去,眼前展开一览无余的大海。每次来仁川,“月尾岛”“沿岸码头”等地名都能唤起她对大海的幻想,倒是在E 的学校她才第一次看到海。E 有着像长镜头一般的内心世界,这部短片《心》简直是他的缩影。影片开头,一个喋喋不休的男孩说起电影、小说和去过的地方,说话连珠炮似的,带着一股忍不住沉默的焦躁劲儿。紧接着镜头用失焦拍摄了慵懒的下午时光,一道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教室里穿着校服的学生互相戏耍、蹦跳乱跑。慢慢地,那个“话唠”男孩的背影逐渐清晰起来,还在啰里啰唆个没完。敬爱觉得他不是在“说”,而是在“扯”。观众有些不耐烦,听不进那些漫无边际的话了。终于,男孩走出校门坐上了公交车。上了公交车他又唠叨起来,特写镜头对准了他的后脑勺和一只肩膀。男孩下车了,这时镜头突然指向上空,骨灰堂的牌匾和昏黄的天空在眼前晃动,短片到此戛然而止。
敬爱觉得镜头角度的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犹如一只鸟飞向天空。去“劲爆酒吧”参加联欢会时,敬爱拽着E的袖子问他是不是鸟?E不置可否,反问道:“演技还不错 吧?”
“那个朋友一会儿就来,想介绍给你。”
“他也太能扯了吧!平时就那样吗?”
话是这么说,其实敬爱似乎能明白那个男孩儿为什么那么啰唆。在学校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晚自习也不上、溜出去看骨灰堂的人,可能都会像他这样吧。肩膀镜头恰如一只小动物——像小鸟或小鸡,敬爱觉得E 的拍摄很到位。不过不都是这样的评价,“影迷”的会员们认为缺少叙事性,缺少动作感,没有对话和音乐。
“我非常认真地拍了那个影像作品,”一直默默听着大家的反馈、没有任何反驳的E有些腼腆地说道,“我的心都在里面。”
E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背着大家轻轻握了握敬爱的手,所以敬爱的脑海里印刻着说这话时的E。同样,“我的心都在里面”,这句话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几轮啤酒和爆米花过后,敬爱从“劲爆酒吧”走出来,在地铁站附近找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通往二楼酒吧的楼道充斥着黑烟。心想要报警,双腿却鬼使神差地冲着公用电话跑去。敬爱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如果及时到旁边的店铺说借个电话或请帮我报警,也许朋友们还活着。不过这些假设事实上无济于事。
当敬爱回过神来折回原点时,消防车和警车已经到了。奇怪的是,一个人都没逃出来,一转眼的功夫,熊熊火焰就覆盖了整栋楼。
总之,五十六个学生的死,应该不是敬爱的过 错。
一直到现在敬爱做梦都在跑,冲着公用电话跑呀跑,双腿越走越沉,最终灌了铅似的瘫坐下来,挣扎着起来,看到公用电话被移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后来有了手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以后不用找公用电话了。一下子失去很多朋友,留下敬爱一个人承受日复一日的生活。早上按时到学校听七点钟的补习课,紧接着上另一门补习课,上完自习回家。
一成不变的生活挺阴郁的。E死了,大卫·林奇在二〇〇一年拍摄了《穆赫兰道》。大卫·林奇的忠实粉丝E 死了,大卫·林奇却毫不知情地发布了新作,这一切令敬爱觉得很不公平。E早在一九九九年就说过大卫·林奇肯定会有大作,会是一部集爱情、犯罪、恐怖、悬疑于一体的十九禁电影。他还说,那个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可以放心去影院看十九禁电影了。
二〇〇二年恰逢世界杯,在举国上下欢腾的时候,敬爱专门去了一趟仁川看《穆赫兰道》。上映已过半年,东仁川的一家影院竞争不过商场的电影院,濒临倒闭,然后摇身一变成为艺术电影馆,连续上映大卫·林奇的电影。不久,那家艺术电影馆也关门了。敬爱觉得这是对E 的一种哀悼。炎热的夏日,敬爱坐上了地铁。自从E 出事后她就没再去过仁川,这次鼓足了勇气才决定了仁川之行。地铁驶向终点站,乘客明显少了,站名也变得陌生。白云、铜岩、济物浦等站名仿佛是没人会记得的古老风景,像生僻词一样指向什么,却空洞得引不起任何触 动。
敬爱在东仁川站下了地铁,站着发愣,还没走出检票口。地铁载着一个打瞌睡的青年驶向了终点,她突然有股冲动想上前拦住地铁。被一种不安、愤怒的情绪重重地压着,她喘不过气 来。教室里大家都在自习,静得连翻习题书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敬爱忍不住想站起来大吼一声:“你们都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去救他 们?”
敬爱觉得自己彻底完了,就像弗兰肯斯坦博士用尸体造出来的怪物一样,沦为人见人躲的东西。眼睁睁地看着失去了那么多朋友,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狰狞的恶魔,或者是一个怒火中烧的怪物。但每当想到自己终究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她就感到无比的沮丧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