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手》原名《残》,发表在《收获》2008年秋冬卷长篇专号,《美手》以文化革命时期的女知青李玖妍为主线,知情的残疾弟弟李文兵为叙述口吻,讲述了一段滑坡式的命运故事:从一个漂亮的城市女孩,到在下乡之地沦为诸口诛之的“破鞋”,再到流落到看守所劳改的“犯人”,再到一个神经错乱的女人,嫁给一个驼背却老实的裁缝,最后被挖眼、割乳到枪毙,李玖妍命运的陷落如同天黑的过程,光芒从锋利到柔和,从微弱到黯淡,再到稀薄以致最后消失,呈现的是一个缓慢不知觉的过程。
李玖妍只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悲剧女性中的一个,但仅仅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性,却映射着一个时代的黑色生存状态,她的跌宕的人生、天黑般陷落的命运让我们都为此沉痛呼喊一番。
《美手》是以文化大革命时期与张志新、林昭等人具有相同历史地位的李九莲为原型而创作的长篇小说。
《美手》以一个残疾人的视角,讲述姐姐李玖妍的命运及全家的挣扎,反衬出过往岁月的悲剧是多么荒诞而真切。李玖妍正常的爱情,在特定的年代被特殊的历史背景放大,成为一桩罪孽,并不可阻挡地滑向人生的深渊。
在叙述上以两个时空相互穿插随意切换的方式,摒弃了传统写作上单线式的叙述模式,达到一种独特的表达与阅读效果。作家似乎不是以批判揭露伤痕为目的,而是让读者感知那一个时代的冷暖,唤醒那些沉睡的灵魂。作品用冷峻、从容、深邃的笔调触碰人性的逼仄、薄软处,让我们的灵魂如坐针毡,接受岁月的空前洗礼。
熊正良,江西南昌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现任江西省作协副主席,国家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红绣》《谁在为我们祝福》《我们卑微的灵魂》等中短篇小说集以及《闰年》《死亡季节》《别看我的脸》等著名长篇小说。其作品曾入选中国小说50强及2001年全国中篇小说排行榜,获1995年庄重文文学奖和《人民文学》2003年优秀作品首奖等。
第一章 家庭简史或瑞士手表/001
第二章 清凌凌的溪水/014
第三章 上海牌人造革旅行袋/030
第四章 蛔虫/046
第五章 茅草蔸(1)/056
第六章 茅草蔸(2)/073
第七章 一把蒲扇/095
第八章 公章/115
第九章 你以为牢骚是好发的/127
第十章 镜子里的阴翳 /135
第十一章 臭虫和跳蚤/145
第十二章 奶腥味/156
第十三章 詹少银同志/164
第十四章 我姐姐在大玻璃上/183
第十五章 肥胖/203
第十六章 乡下驼背/219
第十七章 结婚是一定要行房的/237
第十八章 喊叫/254
第十九章 “扎包头”的李玖妍/268
第二十章 你们这一家人哪/285
第二十一章 你的河/301
第二十二章 瑞士手表/318
第二十三章 我就要苏晓晓/334
提起我们家的事,怕是够说一阵子的。
我们家跟别人家一样,有父母有孩子。我有个姐姐,叫李玖妍,李玖妍下边有两个弟弟,一个当然是我,另一个叫李文革,也是我的弟弟。说到我弟弟李文革,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爸妈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顺,两人又经常闹点别扭,怎么忽然有心思给我们弄出一个弟弟来?他们生孩子也不像别人那样,一鼓作气生完了事,他们是冷不丁地生一个,过好几年,又冷不丁地生一个,我姐姐李玖妍比我大了近七岁,李文革又比我小八岁,生得这么稀,生两个就算了,还要再生个李文革干什么?况且那时我爸已经不年轻了,他比我妈大了近十岁,从表面上看身体也不是很好,单薄干瘦,皮肤像死鱼肚子一样灰灰的白白的,缺少血色和水分,动不动就要抓痒。他抓痒时龇着牙,把动静弄得很大,似乎抓的不是身子,而是一块粗砂纸,嗞嗞喳喳地响个不停。抓完了前面,他就把衣服撩起来,将一个瘦骨嶙峋的脊背拱到我妈面前,要我妈帮他抓。我妈很潦草地敷衍他几下,就给他把衣服放下来,说:“好了。”我爸又把衣服撩起来,耸起瘦肩胛,还很笨拙地扭几下,要她再抓:“才抓了几下?你认真一点好不好?”我妈便找出一个老头乐扔给他,叫他自己抓,他不肯,说痒是要别人抓才过瘾的,你就再抓两下吧。我妈不理他。我爸等了半天,脊背都等凉了,只好骂骂咧咧地抄起老头乐,赌气似的在自己脊背上乱捅乱刮,把脊背刮得红一道紫一道,直到渗出几粒血珠子,才恨恨地把老头乐扔掉。
他们经常为抓痒这样的小事吵架,有时甚至红脸,一连几天互不搭理,由此可见他们的感情不是很好,所以我猜来猜去,觉得他们能在这时候生出一个弟弟主要还是因为我。我是个残疾,两条腿像蔫豆芽,他们大约怕我这辈子娶不到老婆,会断了他们李家的香火,同时也担心我将来无依无靠,李玖妍总是要嫁人的,作不得太大指望。若是有个弟弟就不一样了,不但能传宗接代,还能捎带着照应他的残疾哥哥。一个“弟弟”解决了两个问题,否则他们哪来的动力?尤其是我爸,食品供应那么紧张,一个月难得见到几次荤腥,白天要上班,晚上动不动就开会呀学习呀,还要不断地写体会写认识写检查,因此他的精力应该是很成问题的。如今我也算是中年人了,也有过夫妻生活,我知道琴瑟和谐是怎么回事,更知道食物对于一个中年男人的重要性。俗话说男要吃女要睡,光吃这一条,我爸就不行。
我这样猜测——尤其是后一个原因——多少有点自艾自怜的味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爸爱不爱我我不知道,我妈毫无疑问是爱我的,或者说多少有一些爱我的,这一点我可以拿红枣作证。我妈长年胃寒,经常用一个黑药罐子咕嘟咕嘟地炖中药,吃药前她先滗出药汤,再用筷子从药渣里把那几颗煮得胖胖的红枣搛出来,拿给我当零食吃。我小时候记得最多的零食就是这种稀烂肿胀的红枣,虽然有一股浓浓的怪怪的药味,但毕竟还是红枣,吃着吃着就会吃出一丝枣香和甜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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