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根,倦鸟归林。王向阳年过不惑,身边的亲友一个个出国移民,他却想回家,回到那个从小滋养他灵魂的无形的、精神的故乡——中国传统文化,回到那个从小滋养他身体的有形的、物质的故乡——浙江浦江郑宅。
他笔下的《乡愁中国》有或高亢或优美的好戏。《三请梨花》、《双阳公主》穿云裂帛,《断桥》、《百花公主》深情缱绻,《僧尼会》、《牡丹对课》、《磨豆腐》、《哑背疯》诙谐幽默,还有遍地开花的坐唱班,余音绕梁,让人三月不知肉味。
王向阳,男,一九六八年生,浙江浦江人,文学硕士,主任记者。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理事。著有散文集《戏剧的钟摆》、《六零后记忆》、《最喜小儿无赖》、《梨园趣闻录》等。
木匠
从前,有个财主请木匠上门干活,供应一日三餐,每餐都有一碗冬瓜,上面只放一片肉。每天吃晚饭时,师傅先动手,夹了上面的那片肉,徒弟只能夹下面的冬瓜。徒弟心里有气,干活不出力。
师傅看到徒弟磨洋工,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财主每天请你吃肉,你还不肯出力!”
徒弟受了委屈,忍不住回嘴:“哪里有肉,是冬瓜!”
师傅心想徒弟明明吃肉,还说冬瓜,不由勃然大怒,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徒弟无故挨打,心里更加委屈:“明天晚饭我不吃肉了,你一个人吃好了!”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师傅先夹了一片,是肉,又夹了一片,却是冬瓜,才知道上了财主的当。于是,师傅和徒弟合计捉弄财主。
师傅故意吹灭油灯,高声叫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财主每天请你吃肉,你还不肯出力!”边骂徒弟边敲八仙桌的脚,敲得梆梆响。
“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徒弟躲到八仙桌下面,故意高声叫喊。
财主闻讯,以为师傅在打徒弟,赶忙过来劝架:“好了好了,木匠师傅,哪里能这样打徒弟呢!”
这时,师傅趁黑劈头盖脸地往财主身上打,边打边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财主每天请你吃肉,你还不肯出力!”
挨了一顿好打的财主,到这时候才知道是师徒俩合谋,设计报复自己。
小时候,当我听做木匠的爹说起这个木匠打东家的故事,差点把肚肠筋给笑断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出生在浙江省浦江县郑宅公社相连宅村。浦江是浙江中部的一个小县,面积不过九百二十平方千米。一半山区,称为山里;一半盆地,称为外乡。郑宅地处盆地的东端,是个千年古镇,以九世同居的孝义文化著称,号称“江南第一家”。相连宅是郑宅西侧的一个小乡村,只有几十户人家,两三百个人。我家世代务农,到了上一代,兄弟四人,三伯伯大学毕业,大伯伯、二伯伯和爹都做木匠,后来四个堂哥也加入木匠队伍,堪称木匠人家。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对木匠的行规略知一二。
东家请木匠上门干活,一日三餐都要有一碗肉;木匠早饭、中饭不能吃肉,到晚饭才能吃一片;夹菜的时候,只能夹面前够得着的菜,不能站起来夹;吃饭的时候,徒弟要比师傅后动筷、先吃完;干活的时候,徒弟要比师傅先开工,后收工;师傅骂了,徒弟不能回嘴,师傅打了,徒弟不能还手。
爹常年在外面做东家活,常常在一个村庄干上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再转到下一个村庄。转场的当晚,爹带着徒弟回家一趟,半夜来,五更走,披星戴月。我看爹回家的时候肩上扛一把斧头,手里提一根六尺杆——这是木匠的行规,加上墨斗,传说中这三样工具可以辟邪。徒弟挑的担子,一头挂锯子和鲁班尺,另一头装凿子、刨子、墨斗和角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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