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经典·名家名译(全译本):幻灭(下)》是巴尔扎克的代表作之一,收入《人间喜剧·外省场景》中。小说以复辟王朝时期的巴黎为背景,塑造了两个外省青年形象。一个是野心勃勃、贪图虚荣的青年诗人吕西安,妄想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才华跨入巴黎上流社会,结果身败名裂,黯然回到故乡;一个是心地淳朴、埋头科学发明创造的实业家大卫,因敌不过阴险狡猾的商人而被迫放弃专利,隐居乡间。
《外国文学经典·名家名译(全译本):幻灭(下)》展示了法国大革命后从外省到巴黎的广阔图景,描绘出王政复辟时期种种富有特征意义的现象,反映出在金钱支配一切的资本主义社会中,青年的才能怎样遭受摧残,幻想怎样遭受毁灭,文学界的圣殿怎样被用来作无耻交易的场所而变成污秽肮脏的地狱。巴尔扎克本人称《幻灭》是“我的作品中居首位的著作”,“充分地表现了我们的时代”。
《外国文学经典·名家名译(全译本):幻灭(下)》:
十九女演员的住家
吕西安没有巴黎人大吃大喝的习惯,下楼时神态还清醒,一吹了风立刻凶恶地醉倒了。科拉莉和她的贴身女仆不得不把他扶上旺多姆街科拉莉漂亮住宅的二楼。在楼梯上吕西安差点儿昏倒,他着实感到不舒服。
“快点,贝雷尼丝,”科拉莉大声说,“拿茶来,沏茶!”
吕西安说:“没什么,是吹了风的关系,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多的酒。”
“可怜的孩子!纯洁得像羔羊。”贝雷尼丝说。她是一个诺曼底的胖女人,相貌丑陋同科拉莉的美貌正好相反。
最后吕西安在毫无知觉中被她们扶上了科拉莉的床。主仆两人在互相帮助下为诗人脱了衣服,那细心周到和充满爱意,赛过母亲照料她的小孩儿。吕西安不停地说:
“没事!只是吹了风。谢谢,妈妈。”
科拉莉嚷起来:“他叫妈叫得多好听!”边说边吻了吻他的头发。贝雷尼丝说:“爱上这么一个天使多么叫人高兴,小姐!您在哪儿把他弄到手的?我简直不相信世间会有一个男人长得跟您一样漂亮。”
吕西安想睡觉,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什么也看不见。科拉莉喂他喝了几杯茶以后,让他睡了。
科拉莉问:“看门女人或者别的什么人都没有看见我们吧?”
“没有,我在等着您呢。”
“维克图瓦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贝雷尼丝说。
十个钟头以后,将近正午,吕西安醒了,科拉莉正睁着眼睛注视着他睡觉呢!作为诗人,他当然懂得这一切。科拉莉还穿着她的美丽袍子,可是袍子上已经斑斑点点弄脏了。她要把袍子藏起来当作珍贵的纪念品。吕西安认识到真正的爱情是忠心耿耿和体贴入微的,而且也需要回报。他瞧了瞧科拉莉。一转眼间科拉莉已经脱光了衣服,像条水蛇一样轻轻地钻到吕西安身边。下午五点,诗人在欲仙欲死的快感中睡着了。他瞥了一眼女演员的房间,觉得既可爱又豪华,全是白色和粉红色,陈设美妙而讲究,比他在弗洛莲娜家里欣赏到的又胜一筹。科拉莉已经起床。为着扮演安达卢西亚女人,她在七点以前要赶到戏院。她还在凝视着欢乐中熟睡的诗人,她陶醉于这高贵的爱情,可是还不满足,这爱情将肉与灵结合起来,而灵与肉的结合使两者更加兴奋。这种升华过程使他们在尘世的感觉是两个人,在天上相爱则会合为一体,这就是洗清他们罪恶的过程。何况面对吕西安这样超级美貌的男子,有谁能够责备她呢?科拉莉跪在床前,沉醉在爱情的幸福中,觉得自己变得圣洁了。不幸这种甜蜜的感觉被贝雷尼丝破坏了。
她大声喊:“卡缪索来了!他知道您在家。”
吕西安慌忙坐起来,他天性侠义,不愿意害了科拉莉。贝雷尼丝掀起一道遮帘,吕西安马上钻进一间十分雅致的洗手间,贝雷尼丝同她的女主人以非凡的速度将吕西安的衣服搬进去。卡缪索走进房间的时候,科拉莉猛然发觉吕西安的一双靴子还在那里,原来贝雷尼丝偷偷地给靴子擦过鞋油,正放在火炉前面烘干。主仆两人都忘记了这双告发犯罪的靴子。贝雷尼丝同她的女主人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以后出去了。科拉莉深深地埋在一张双人沙发里,她招呼卡缪索坐在她对面的船形靠椅上。老实的卡缪索热爱科拉莉,他注视着前面的靴子,不敢抬起眼睛来望情妇。
“我难道应该为了这双靴子而离开科拉莉吗?这就是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了。靴子到处都有。这一双最好是放在鞋店的橱窗里,或者穿在男人的脚上在大街上散步。可是摆在这里空空如也,没有穿在男人的脚上,就颇有不忠实的嫌疑。我五十岁了,这是事实,我应该像爱神那样盲目。”
这段懦夫的独白不成其为理由。这双靴子如果并不是今天流行的半统靴,一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而不见,可这双靴子是当时流行的款式,全高统,系着穗子,很漂亮,套着几乎都是浅色的紧身裤,锃亮锃亮的,像镜子般可以照出周围的东西。因此,这双靴子不但使老实的绸缎商人触目,还使他伤心。
科拉莉问他:“您怎么啦?”
他回答:“没有什么。”
卡缪索的懦怯使科拉莉微笑起来,她说:“替我打铃叫人。”诺曼底女仆一出现,她立刻对她说,“找出鞋拔,让我再穿穿这双要命的靴子。别忘了今晚将它们送到我的化妆间去。”
卡缪索松了一口气,说:“怎么……是您的靴子?……”
她满脸高傲地回答:“您以为是谁的?大傻瓜,难道您以为是……”她回过头来对贝雷尼丝说,“他真的相信是他的了!——我在某人的剧本里有一个扮男人的角色,我从来没有演过男人。戏院的鞋匠给我送来这双鞋子叫我试走一下,等待他们把为我量尺寸定造的靴子送来;他帮我穿上了,可是我疼得要死,又脱下来了,不过我最后还得穿上去。”
被这双靴子弄得浑身不自在的卡缪索说:“如果不合脚您就别穿吧。”
贝雷尼丝说:“小姐做得对,免得像刚才那样吃苦受罪,她痛得哭了出来,先生!假如我是个男子汉,我绝不让我心爱的女人哭出来!她最好是穿一双极薄的摩洛哥皮靴。可是戏院经理舍不得花钱!先生,您应该为她定制一双。”
卡缪索说:“说得对,说得对。”转过来又对科拉莉说,“您这就起来吗?”
“马上起来,我六点钟才到家,找您到处都没找到,您使我白白包了七个钟头的出租马车。这就是您的小心照顾!为了酒就忘记了我。现在我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只要《大法官》能卖座,我就得天天演出,我不愿意辜负了那个青年写的评论文章。”
卡缪索说:“那孩子长得挺俊的。”
“您认为是这样吗?我不喜欢那种男人。他们太像女人了;何况他们又不懂爱情,不像你们这些生意场上的老鬼。你们真烦人啊!”
贝雷尼丝问:“先生陪太太吃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