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关于“世界改变的那天”,人们从来不乏想象……
金融海啸、股市崩盘、货币衰亡、复制人诞生、石油用罄、恐怖攻击、瘟疫、核武威胁、小行星撞击,以及紧接其后而来的核子寒冬,抑或……对于某些人而言单纯就只是在野党的胜选。这些,都能被解读为历史改变走向的那一天。
只是,人们万万没有预料到,历史改变的方式,会是以这么庸俗的形式,在人们眼前拉开序幕……
那是个慵懒的春季,虽然已经进入三月,位于亚热带的海岛北部的这个盆地城市,阳光仿佛还没醒过来,习惯性隔海抄袭北方邻国创意的电视台,此刻正在热闹的街口展开一档节目的录制工作。
这档名为《决战周日大胃王》的真人秀节目吸引了不少有实力的选手前来挑战。除此之外,也不乏有些经纪公司派出旗下的新人参赛——他们不求胜出,但求能够在前几集的节目中露个脸,尽可能地提高知名度。
为了提高收视率,节目选在周日午后进行实况转播,将比赛现场的一举一动、每个当下发生的细节,都巨细靡遗地呈现在观众眼前。第一集节目,更选择了远近驰名的小笼包店作为竞赛的场地。
开镜前,作为节目预定的真正主角群——实力派的普通参赛者多半坐在等待席上屏息以待;相较之下,演艺圈的新人们则多半到处打量场地,试图找寻恰当的时机在比赛时为自己制造一个诸如“华丽弯腰不慎露沟”的镜头,力求在观众的脑海留下些微的印象。
有人凭借实力,有人机关算尽,当然两者兼具的更比比皆是,所有参赛者莫不期望在这个节目中实现自己的默认目标。
哔——终于,比赛的哨声正式响起!
然而,比赛的进程,却大大地出乎事前的预料:不论是普通参赛者或者演艺圈新人,他们一切的努力、一切的算计,都在开赛的三分钟之内付诸流水——
有个身材姣好、面貌秀丽的混血少女模特儿刘子静,打从哨声响起后,手上的筷子就从没停过,只见她飞快地夹住小笼包,咬下一口,略为咀嚼后随即下咽,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开赛的三分钟之内,她已经连吃了十五笼小笼包,这不仅远远超越了她的演艺圈竞争者,也同样远远超过了那些久经锻炼的专业大胃王!
“各位观众,目前暂居第一的正妹刘子静——小静,刚刚已经吃完了第十五笼小笼包,并且掀开了第十六个蒸笼的盖子,足足领先了第二名的黄冠威四笼半……”
虽然主持人以激昂的语气试图将现场描述成竞争激烈的态势,但事实上,不论是在比赛现场,或者电视、智能手机屏幕前的观众们,压根儿没有人注意排名第二的黄冠威,更遑论其他低头猛吃的选手——他们全都瞠目结舌、震慑于小静那压倒性的绝对实力:那机械一般精准、效率十足的进食速度!
现场三架摄影机全都从不同角度对着小静猛拍,等到比赛进行到第五分钟的时候,大局已定:小静已经以二十六笼的成绩,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打破了吃小笼包竞速的世界纪录!
比赛进行到第七分钟时,她身旁已经堆满了四十二个空蒸笼。
接着,她好整以暇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悠闲地闭上双眼,聆听着四周传来的此起彼落的筷子碰撞声、吱吱喳喳的咀嚼声、其他参赛者的啦啦队的稀疏加油声,以及……现场观众们的窃窃私语。而即便其他参赛者拼了命地追赶,到整场比赛结束的时候,他们也还没能追上她成绩的三分之二。
只靠着这一场比赛,正确来说应该是这场比赛的前五分钟,小静这样一位籍籍无名的模特儿界新人,顿时成了观众们目光的焦点。而当赛后被问到为何吃到一半停下来的时候,她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淡淡道:“我,吃饱了。”随即一鞠躬,自动从主持人的麦克风前退了出去。
众目睽睽下,那是“小静旋风”开始的第一天。
此后,每一集的《决战周日大胃王》节目播出之时,不论挑战的到底是东方或西方、用什么食材做的料理,牛肉面、烤鸡、割包、巨大握寿司、凉面、汉堡、巴掌大的香鸡排、碗稞,或者是豆花,小静都以同样淡然的神情面对这些堆积如山的食物,紧接着以压倒性的优势一路遥遥领先,就这么连续获得十场优胜。
而每回面对镜头发表获胜感言的时候,她也总是以一贯淡然的笑容搭配深深一鞠躬,似笑非笑地道声“感谢大家”,然后迅速退出摄影镜头外,不再接受采访;尽管主持人与导播对她这颇有“蔑视演艺圈伦理”之嫌的作风相当反感,但基于小静的超人气,却多半也只能忍气吞声;少数忍不住对八卦刊物爆料的,所取得的效果,也只是适得其反地将小静的知名度推向另一座更高的浪头上。
虽然她低调的作风与面对镜头淡然的态度在观众之间激起两极化的评价,但小静每回比赛却总能展现实力,领先其他对手整整十分钟以上取得晋级资格。
于是,在《决战周日大胃王》节目进入中盘时,“《决战周日大胃王》只需要看前十分钟!”这句话已成为人们朗朗上口的流行语句,这个节目已经与小静本身画上等号——没有小静的《决战周日大胃王》,对观众也已不再具有吸引力;而制作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绞尽脑汁规划新节目,他知道没有小静的第二届根本就不会有观众。
这时,“家喻户晓”这个成语已经不足以形容她走红的程度,雪片般飞来的不仅是代言食品的钞票,日本、美国、西班牙、墨西哥、德国……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大胃王比赛邀请函,也陆续涌入她专属经纪人的信箱。对!首集开播时还是一介小模的她,现在已经拥有了“专属”经纪人。
而伴随着走红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各种传闻。谣传曾有人在邪教的聚会仪式里看到过她的身影(看来爆料者也是个邪教徒),也有她服用禁药来强化体质极限的说法。有人说她其实是个魔术师,利用视觉障眼法将食物塞到桌子底下的秘密空间,至于“小静其实是个机器人”“小静胃里有个奇异点”“小静偷偷使用巫术”“小静其实是个亡灵”等等分属科幻、奇幻、灵异方向的说法也纷纷出笼。
面对诸多传言、越来越刺眼的镁光灯、下巴前越来越多的麦克风,小静依旧以招牌的淡然态度从容以对。
“我是真人,谢谢!”在五大洲、十二个国家的记者面前,她永远只说这一句话,然后转身进入大胃王的比赛会场,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抱走冠军奖杯。
也因为她独树一帜的作风,《决战周日大胃王》这个蕞尔小岛上原本不被特别看好的真人秀节目,也跟着水涨船高,开始拥有全球收视人群。终于,当小静连续二十五次在异国的大胃王竞赛中获胜时,《决战周日大胃王》节目也进行到了第二十六集的总冠军赛,收看现场直播的不仅是小岛当地的人,来自全球各地的观众,也不顾时差,纷纷挤在电视、电脑、智能手机屏幕前,或是低头望着智能手表、智能眼镜的虹膜投影,屏息以待。
对观众而言,这场冠军赛的结局早就注定了,或许在他们心目中,这更像是一场加冕仪式,见证了小静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牌模特儿迅速蹿红的过程。
哨声响起,果然不出所料,比赛不到短短十分钟就(实质意义上)结束了。又过了半小时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小静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冠军奖杯,以及一百万元奖金。
“小静,这次,你总可以多说几句感想,别再惜字如金了吧?”主持人带着些许揶揄的表情,笑着将过去二十五集以来的不满悄悄包裹在问题内。
“嗯。”她点了点头,第一次在镜头前露出了勉强称得上灿烂的笑容,接过麦克风,“这次我要说的,将是我的肺腑之言;是那些早该说,但却碍于我的经纪合约而没能说的话。”
她这句简单的开场白,的确比以往任何一次上节目时的情感都更加充沛,但这个瞬间,几亿的收视人群里,却鲜有几个人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绝大多数人大概都以为她会说些感谢家人、感谢恩师栽培之类的刻板言语,毕竟从她过去在节目上的应对进退来看,很难期待她的肺腑之言有什么让人动容之处。然而,就在大伙儿准备转台的当下,小静却在摄影机前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乌亮的眼珠,接着她缓缓开口道:
“谁能告诉我,每个礼拜,我们举办一次这样的比赛,这些食物可以填饱多少人的肚子?”
“这……”这句话传入耳中的时候,主持人脸上的表情首先僵住了,一旁的经纪人跟着冷汗直流,其他参赛者与来宾也面面相觑,一种“事情不好了”“糟糕”的神情开始在他们脸上蔓延开来。
画面上,当小静再度睁开双眼时,长睫毛底下的眼神已然不复柔和,脸上的微笑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眉宇之间那抹混合了嫌恶、轻蔑的神情。
“你们可知道,当我们在这里举办大胃王比赛的同时,这个行星上还有将近十五亿人在挨饿?”
她举起右手,直指着摄影机镜头。
“我一直很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收看大胃王这种愚蠢、浪费又有害健康的比赛?难道我们这个时代的观众,全都是白痴吗?”
这句话显然反差过大,以至于讲完的瞬间,绝大多数观众若不是懵懵懂懂地未能理解她话语里头的意思,就是过于讶异而忘了反应。所以她又补开了第二枪:“你!就是你!还有那些在其他国家熬夜观看LIVE转播的,你们也一样!我就是在说你们,白痴!”
望着这位明日之星顿时从冰山美人转变为豪迈大姐头,不仅仅电视台内的导播、制作人措手不及,屏幕后方收看电视节目的数亿名全球观众更是皆尽哗然。
“浑浑噩噩度日的人们啊,听清楚了,我来参加这个蠢比赛,并不是想蹿红。我真正的目的,是要好好‘修正’这个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的世界!”这时,小静再度扯开了嗓子,她眼里绽放出燎原般的怒火,握紧麦克风,大吼道,
“一直以来,大家总是不相信我的食量和进食速度……的确,这个节目所播出的内容,完全无法反映我的真实体能!甚至,如果你们要听实话的话,我可以老老实实地告诉各位,老娘就是靠作弊赢得这些比赛的!”
她的话语还没结束,就在她右手掌所指方向,一辆小货车突然撞开围栏闯入拍摄现场,就这么停在比赛的长桌前,货车后方的冷藏货柜立刻打开。摄影机纷纷对准小货车,调整了焦距后,才发现散发着阵阵白烟的冷冻货柜正中央,放置着一个高约两米、直径约一米半的透明玻璃容器;玻璃瓶的内容物,隐约看得出由底层向上分为许多层,每一层的颜色和材质都不相同,但看来却全都像经过粗略咀嚼的食物残骸……最底下一层泛着白光看来像匆匆咀嚼过的小笼包,倒数第二层则呈现牛肉面汤汁的深褐色,其上则是金黄色的酥脆烤鸡皮与洁白的鸡胸肉,每一集节目的主题食品依次向上堆栈。
“……”远在播放室的节目制作人倒抽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已经错过了下令“把画面进广告”的最佳时机,不过他也明白——或许现在这么激烈展开的剧情,才是收视率的保证也说不定。就在这时候,小静的大动作所带动的气流轻轻撩起她的短裙边缘,观众们的视线旋即聚焦在她吊带袜上的蕾丝纹路上,接着摄影师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让画面跟上小静的手,见到她从长靴里抽出一条三十多厘米长的铁丝,末梢微微钩起。
“想知道我动了什么手脚吗?”
她似笑非笑地挑衅道:“全世界的观众!在屏幕前收看的各位观众们啊!不论你是收看电视,还是从网络、智能手机、智能手表、智能眼镜的屏幕关注着这个节目,现在,都跟着我一起见证世界改变吧!诸位……”
“这是我们的行动与意志。”她语气稍歇,似笑非笑地道,“这个世界已经被上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世代掌控了太久!改变的时候已经到来了!年轻人啊!……跟我们一起‘强迫升级’吧!”紧接着,小静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的动作,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下一秒,正如同她所说的,那一瞬间,世界历史的走向……为、之、转、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