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名词短语的研究,一般涉及结构、功能与语义三方面内容。结构尤为重要。句法结构清楚了,其结构核心就清楚了;结构核心清楚了,语义也就清楚了,因为核心会将其特征渗透给母亲节点,也会关联谓词-论元间的语义关系;结构与语义清楚了,相应句法行为的原因也就清楚了。句法结构理论在不断地演变,目前已由对词汇核心的强调转向了对功能核心的强调。这一章将简要介绍本书所采信的句法结构理论,并区分句法结构与语音结构。相对来说,句法结构更为隐秘,人们能直接感受的是短语或句子的语音与语义,所以会常常将语音结构或语义结构当作句法结构。将语义结构当作句法结构的现象,在主谓与动宾的判断上特别明显,如常常将施事当作主语,受事当作宾语等。通过学界的多年努力,这种情况有了很大改观。将语音结构当作句法结构而习焉不察,有必要特别进行讨论。
第一节 句法结构的基本理论
一、从生成语法看结构指派
黄伯荣和廖序东(2011)认为:“句法成分是句法结构的组成成分。句法结构指由词逐层组装成的短语或句子里的词类序列。”比如说:
这些都是“逐层组装”的句法结构,有的组装正确,有的组装不正确。为判别组装的正确与否,汉语学界提出了一些标准,如结构标准、功能标准与意义标准(吴竞存、梁伯枢1992;邵敬敏2007;黄伯荣、廖序东2011)。根据这些标准,可接受的大概有(1a)与(1b),而(1c)是不可接受的。周国光(2005,2006)也反对(1c),他的理由是“这本书的出版”中的“的出版”之类的东西不符合汉语语法的构造规则,没有心理现实性;石定栩(2008)也持类似的看法。
在生成语法中,以上三种结构指派都不正确。(1a)违反了双分枝限制,因为它采用了三分枝结构;(1b)违反了结构的向心性,即X’-理论,因为顶上的NP 中不包含同范畴的N;(1c)违反了Kayne(1994)的左向嫁接,Kayne 禁止右向嫁接,而DeP 却右向嫁接于NP,简单地说,就是它错误地将“这本书”当成了“这本书的出版”的中心语。此外,这些结构也都不能表达“出版”与“这本书”之间的谓词-论元关系。我们下边将简要介绍生成语法学视角下的句法结构理论。
二、结构的双分枝性
现在的主流技术是采用双分枝结构,这有辖域上的原因(Larson 1988),也有词序上的原因(Kayne 1994)。词序原因,下文将进一步介绍。此外,双分枝结构也跟句法操作有关。最简方案认为句法操作的基本方式之一是合并,即将两个句法体组合成一个新的句法体。如果这种操作方式正确的话,则句法结构也应该是双分枝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句法结构的双分枝性是20 世纪语言学的重要发现,直接成分分析法就是这一发现的重要成果。黄伯荣和廖序东(2011)主编的《现代汉语》指出:除了并列结构之外,一般采用“从大到小,基本二分”的方法,即把一个短语逐层切分出两个最大的直接成分。叶蜚声和徐通锵(1997)也说:在分析句子的时候,可以找出它是由哪两个最大的部分组成,确定这两个部分是什么关系(结构类型),接着用同样的方法逐一分析这两大部分,找出它们各由哪两个部分组成,又分别是什么关系,这样一层层分析下去,直到全部都是单个的词为止。
由于人们很大程度上将直接成分分析法等同于二分法,所以即使是感知上的三分结构也要从二分结构去考虑。比如朱德熙(1982)对双宾结构的处理,他说:“双宾语构造是一个述语同时带两个宾语。这两个宾语各自跟述语发生关系,它们相互之间没有结构上的关系。按照这种看法,双宾语格式只能三分(述语、近宾语、远宾语),不能二分。不过我们也可以采用另外一种观点,即把双宾语格式看成是述宾结构带宾语的格式。”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不考虑双宾句的计算过程,可以为之指派如下的句法结构(2a),这种结构指派也符合并列测试的要求,如(2b):
(2)
b. 张三送了李四一本书,王五一支笔。
并列结构对结构的双分枝性来说,似乎是个反例。其实并列结构也并非不能采用双分枝,根据熊仲儒(2004)的功能范畴假设,可为并列结构指派以连词为核心的句法结构,其中连词即功能范畴,所关联的两项为其选择的论元,例如:
(3)
(3)中连词和后项构成Con’,所以在经验上只需存在连词和后项构成句法成分即可,例如:
(4)a. John left, and he didn’t even say good-bye.
b. John left. And he didn’t even say good-bye.
c. *John left and. He didn’t even say good-bye.
d. 芜湖,和南京,和上海
e. *芜湖和,南京和,上海
(3)中XP成分统制YP,经验上只需它们遵守约束原则即可,例如:
(5)a. Johni’s dog and hei/himi went for a walk.
b. *hei and John’ is dog went for a walk.
c. 张三i 和他i 的妈妈
d. *他i 和张三i 的妈妈
(5) 说明并列结构的前项成分统制后项。该项具体研究请参见Munn(1993) 与Zhang(2009)。
三、结构的向心性
在生成语法的早期模型中,学者们采用短语结构规则生成核心句(kernal sentence)或深层结构(deep structure);在管辖约束理论GB 时期或更前采用X’-理论。X’-理论产生有两大基本动因,其中的一大动因就是建构“可能的短语结构规则”(Fukui 2001)。据观察,人类语言允许规则(6),而不允许规则(7),例如:
(6)
(7)
从直觉上说,(7)的不可能是很清楚的,VP 是动词短语,当有动词存在,而中并不包含动词V;同样,NP 是名词短语,当有名词存在,而NPV(NP)(PP)中并不包含名词N。概括地说,当没有X 时,XP 就不能成为X 的短语。换句话说,人类语言的短语结构是“向心的”(endocentric),即短语XP 必须由核心成分X 建构。规则(7)违反了向心原则,所以不能成为“可能的短语结构规则”。Lyons(1968:331)曾指出:“N 和NP 之间,V 和VP 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必不可少的联系,对哪种语言都一样。 NP 和VP 不仅仅是帮助记忆的符号,它们分别表示必定是名词性和动词性的句法成分,因为两种分别以N 和V 作为必有的主要成分”,并且指出“诸如(7)那样的规则不仅是违反常理的,在理论上也是站不住的。”沈家煊(2016:65)指出:“世界上的语言可以采用递归手段以外的其他手段来表达复杂的意思,但是不能违背‘扩展规约’和破坏‘递归性’。”其中“扩展规约”就是结构向心性的限制。如果结构的向心性确信的话,则“可能的短语结构规则”必须具有向心性,可指派如下结构:
(8)
(8)只要求XP 包含核心X 即可,至于XP 包含几个分枝(直接成分)是不论的。结构的向心性与结构的双分枝性是不同的限制,相互独立,而不是相互依存。
早先,学者们在句法结构的建构上虽有所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动词及其补足语或子语类成分在同一个层面上,构成平头的多分枝结构,如Chomsky(1986b)提出的X-bar 图式就是这样:
(9)
b. X’ = X Z’’*
一般说来,指示语的数量或为1 或为0,补足语的数目可以有0~2个。例如:
(10)a. John sent a book to Mary.
b. [TP[Spec][ T’[T][ VP[DP John][ V’[V sent] [DP a book ] [PP to Mary]]]]]
V有2个补足语,1个指示语;T有1个补足语,0个指示语。
熊仲儒(2005a)曾将类似“的出版”这类东西处理为汉语中的句法成分,周国光(2006)的揣测是:“熊仲儒之所以要坚持这一点,是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论证‘的出版’之类的东西是汉语中的句法结构成分,‘的’是DP 结构的核心是运用中心语理论解决‘这本书的出版’这类结构问题的必要前提。”周国光的揣测没有道理,因为如果仅仅为证明“这本书的出版”为名词性结构且使之遵守X’理论,是完全不需要假定“的”为核心的。也就是说,“‘的’是DP 结构的核心”并非“是运用中心语理论解决‘这本书的出版’这类结构问题的必要前提”,例如:
(11)[DP[DeP这本书的][D’[D ][VP[V 出版]]]]
(11)是程工(1999)所指派的结构,其中“的”为“这本书”的后附形式,它并不处于整个结构的核心位置,如D 位置为空。但该结构也能比较完美地刻画“这本书的出版”的结构属性,即由零形式的D 决定“这本书的出版”的名词性,并使得整个结构具有向心性。本书将“的”设为D,考虑的是论元结构与词序假设等相关理论,请参见第二章的第五节。
四、自然语言的词序假设
Kayne(1994)探讨了线性词序与结构等级之间的普遍联系,并提出了线性对应公设(Linear Correspondence Axion)。该公设认为终端语符的线性词序由不对称地成分统制(asymmetrically c-command)所造成(胡建华 1999;邓思颖 2000)。这里先介绍几个重要概念:
(12)a. X 不对称地成分统制Y,当且仅当X 成分统制Y,并且Y 不成分统制X。
b. X 成分统制Y,当且仅当X 与Y 是范畴,X 排除Y,并且所有支配X 的范畴都支配Y。
c. 范畴X 支配Y,当X 的所有片段(segment)都支配Y 时。
d. 范畴X 排除Y,当X 的所有片段都不支配Y 时。
为了便于理解,笔者举一个实例进行说明,例如:
(13) a. [VP[NP1[N1 张三]][VP[V 喜欢][NP2[N2 李四]]]]
b.*[S[NP1[N1 张三]][VP[V 喜欢][NP2[N2 李四]]]]
成分统制的定义要求统制与被统制的成分都应是范畴,这一点相当重要,像(13a)中的下层VP 只是[VP,VP]的一个片段,而非范畴,所以下层VP 不能成分统制N1;(13b)中VP 是范畴而非片段,VP 与N1 相互排除,另外支配VP 的范畴S 也支配N1,所以VP 成分统制N1,且为不对称的成分统制,按照线性对应公设,由于d()={<喜欢,张三>},所以“喜欢”应前于“张三”,这跟自然语言并不一致,故(13b)不正确。Kayne(1994)根据线性对应公设推导出自然语言的普遍词序为S-H-C,如(13a)。
Kayne(1994)的线性对应公设在理论上有一些优越性。首先,它推导出句法结构必须是双分枝的,排除了多分枝的可能性。Larson(1988)在做“双宾结构”时提出的单补足语假设(single complement hypothesis)就是关于双分枝结构的假设,现在双分枝结构则成了理论上的必然,是合并操作的内在要求。其次,它也排除了“右向嫁接”(right adjunction)的可能性。这里对嫁接的方向做个说明:
(14)a. [M[Q q][M m]] b. [M[M m][Q q]]
Q 在(14a)中是左向嫁接于M,在(14b)中是右向嫁接于M。由于M 并不排除Q,所以M 不能成分统制Q,Q 也不能成分统制M 的片段(下层M)。但Q 成分统制M,由于Q 排除(不包含)M,支配Q 的所有范畴都支配M。所以Q 不对称地成分统制M,由于d()={},故q 前于m,也就是说嫁接的方向只能是左向的,如(14a)。但对英语中包含关系小句的名词短语,传统的分析却采用的是右向嫁接,例如:
(15)[NP [Head NP i][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