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虚构_苗挺著_9787548610939

精神的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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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分为首、A、B、C、D、E、末六部分。

自序
至今,对自己仍然感到满意的是:保持了对生存于此的世界进行追问的兴趣和好奇。过了中年,这便构成了基本生活方式。然而,生命毕竟在迁流而逝,变化开始出现。因此,当向未来继续的时候,几乎等同于向过去不断回首。这也相当于写作的样式:在记忆中回味而成。记忆是一个思维在瞬间激发并于延展和期望中编排的过程。
是的,我说的是意识的问题。自小,关心世界究竟怎样,现在,则会专注于如何呈现和表达,以此为真。我们所居住的星球已存在了很久很久,有人类组成的生活世界也存续了很多年,展现出了丰富的演变。然而, 当还未走出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我们仍然被纳入在一个巨大的结构里,就渺小得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认识既是有可能的,也是受限的,表现在意识中是种未完成的状态。意识确有一种先天的规定吗?我一直好奇道家的无和佛教的空究竟是不是一种真正意识到的状态, 只是无法用语言表明,否则,就像一种心理学上的反映。神或者上帝并不是因为蒙昧而突发奇想制造出来的偶像, 我更多地把他作为不可认识、但受到规制在一定情形下可以捕捉,从而停息思绪争论的状态。也许,生命需要一个确信。
诗,是一种什么样的呈现方式?它关乎意向、情感和语言的运用。我想,每个诗的书写者都有各自的任务, 也就是说,有着自己特别关注的主题。主题有恒定性, 但情感则会有变化,触动灵感的景、物、事会不同,两者的共同作用形成了不同的诗篇。我感到,基本可分为两种呈现方式:一种是从自我的切身之感进行写作;另一种是从远离切身的视角(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出发,
达到我所理解的隐身的状态。第一种,如果排除语言运用能力,那么其中所抒发的情感、所内含的观点是否能被其他人所共鸣,则取决于诗者的意识能通感的范围。第二种,也许开始就会遭遇不幸,取决于读者进入文本的深度。但谁能讲,这不也是一种切身 ? 获得在于体认身证。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绝对的界线。
诗本质上仍然是一种理性的活动,因为运用语言本身,因为去获得意义本身。我们的经验世界正在不断发生变化,许多情感背后隐含的观念也已转变,当不站在诗歌史的立场上再次阅读前辈诗人的杰作时,有些已经无法引起共鸣,无他,时过境迁而已。谈到经验性问题, 则非常值得探讨一番。在我看来,有些诗人提供的经验场景其实是不存在的而是摹态的,但是确能通过词语提供出阅读时的场景,并引发共感。事实上,有许多生活的细节依然被忽略,或者说根本没有被注意到。如果仅限于诗者个人性和独特性的感受,对作品的共鸣会消逝得更快。似乎,我也将遭遇这个困境。有时候,我更多地把阅读出一个诗人的气质作为一种享受。仿佛,每个人不过是那时天地之气和合而成的产物,而现在要做的, 不过是向前辈致敬,并继承相投者的气质。因此,诗者与诗者、诗与诗之间也构成了相互交织和支撑的网络。
语言,并不是首先作为认知世界的工具,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还需要语言吗?是为了交流,为了一群同时存在的独立个体之间能够形成稳定的连结关系而诞生的,并在此状态下形成稳定的认知。当语言成为意识的主要载体并通常等同于意识时,恰恰要指出, 语言有其不可言说的局限。没有语言无法深入理解世界, 世界的图景在我们的交互中呈现,然而,世界图景也经常在语言底下变得流动起来,如梦幻溜走。有时,有这样一种遭遇,忽然之间对某种状态获得了绝妙的明晰, 但一旦用语言写下则沦为平庸。有时,仿佛确能洞悉以语言陈述的状态在意识中得到了直观的体现,比如得之千里、失之毫厘在光感上得到了映现,却无法用语言作进一步描述。从诗的语言运用上看,由于可以采取一系列意象关联等方式,或许能把由语言构筑的相对封闭的文本空间不断地撑开,看见更多的东西。在一首诗里, 并不是每个词都需要追问它的意义,或其隐喻、或其意象, 词与词之间的冲撞才构成意象以及由此所呈现出来的意义。在语言作为交流功能的层面上讲,诗是为了分享而生。
诗者最后的归宿在语言、在字词,他是为语言而生。世界总是通过某种形式而呈现出来的,语言是进入世界的一个通道,有时候,即是世界本身,它不同与于科学规划出来的世界,更加不同于技术制造出来的世界。语言本身并不揭示真理,它也是不完美的,但我们仍然要
感谢它,它在叙说意义。这种意义,就在于不断地丰富人本身,赋予生活以意义。当保罗·策兰说在我们这个世界和我们这个时代,我给人类的经验作了最后的弥补 ......,我唯一能够予以回应的是,报以无尽的沉默。
诗与绘画、音乐具有高度关联,诗也是音、色的体现,三者背后都蕴含着一种看待、倾听、领会世界的方式。但诗毕竟又与这二者不同,它以语言为首要承载,通过语言刻画出图像,弹奏起旋律,所以,三者间的灵感、情感和所指向的意义,常在互相激发、交织中得以补充。常常,书写者赋予诗以一种音律节奏,当阅读者理解并把握了这个节奏,某种意义上也就理解了诗。尽管如此, 我本人仍然不认为诗可以被完全朗诵。事实上,朗诵者即使书写者本人,也很难通过语义、语音、语调、语气来实现完整把握。与其这样,不如通过三者之间的相互阐释更有意味。深刻体会三者的紧致联系,恰恰是在一种默读体会的过程,此时,唯有一颗沉静的心灵才能将三者予以朴素性地统摄。心灵才是不可言说的美妙。
当人类的知识储备愈多、分类愈细、传播愈快,我们所能经验到的似乎在被分割和缩小,我们总是以知识来组成经验范围,以致不得不等待专业知识发布下一道指令。而同时,仿佛愈加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脚下的土地已经不再坚硬。对生活而言,文学已退居一隅, 人们有了更多的方式消遣此生。如果说,人类的诞生是一个未解的奇迹,那么,人的生命本身则不是。尽管经历过战争和瘟疫,但毕竟繁衍如斯,汇聚成茫茫人海。个体生命本质上是一场消耗,犹如熵,诞生即意味着归于寂灭。而当我们离开自然越远,与他人连接越紧,此种感受不减反增。我时常想象着以一个孤儿而不是孤独的状态面对世界会是如何,但无果而终,却构成了一个反问句的逻辑起点。就如,许多词汇的诞生,原本并非本意所在,但忽然从边缘进入了中心,或许最后,也会失去价值。现在,若要问我是否明觉,坦率地说仍然充满困惑;是否认为明天会更美好,诚实地讲不知道。我唯一学会的是:平静。
选择诗的体裁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记得,十岁那年写下第一首诗,把自己比喻成一头雄狮去克服千难万险。呵呵,荷尔蒙快要出现了,生命在生成。之后, 喜欢将中国古体诗由五言改为七言,或将七言改为五言以自娱。同时,模仿着写下一些古体诗词以自怡。但没有把写诗作为一个特别需要去完成的事,也没有希望成为一名诗人。我一直记得柏拉图的观点。直到现在,我还是把诗的写作作为一项纯粹私人性的活动,作为留给自己的一个精神记号。
进入大学,最为惬意的一段时光,因为宽松,因为自在,便有了创作的空间。青春总是冲动的。由于从小受到节制的训练,我开始将诗作为一个解放冲动的出口, 将此勃发的情绪一一注入诗行的血管,整夜游荡。然而, 又是自我期许的,认为下一首将是杰作,写完即扔,存下来的只有一些曾经用过的意象。开始保留是在 2003 年, 但只是偶尔把玩,却陆陆续续积攒了一些。
生命是消散的,那么接下去该当如何。是否需要在途中激发且行且喜的意外?是否需要将意外汇救成体面的结束?是否需要将结束镌刻成此生此心的自由?自由是生命的秩序,因专注而凝聚,因审美而凝重。既然如此, 我且将诗作为旅程的再次开启。
对于所生活的世界,时间和空间、抽象和简约,这是进行理解的两条主线。时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但在一般情况下则主要表现为历史活动的生成,空间则更多地作为观察的视角。因此,45 首诗中对问题的探讨和诸多意象的处理呈现为时空交织相融、变幻转化的状态。而对 ABCDE 五个篇章的划分,主要基于不同问题的探讨, 但有其内在相联系的逻辑。
诗是留给自己的一个记号(这与分享并不矛盾)。确实,这 45 首之所以取名《精神的虚构》,表明了它们离大部分人的经验世界较远,我不能奢望大家深入文本。由于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一些问题展开,过于宏大而勉为其力,显得有些庞杂。然而,诗又总绕不开自身,在每一首的处理过程中,仍会有当时的状态和隐秘情绪。当思绪和情绪同时出现,并与文本规定发生冲突的时候, 我想,就这样了。我个人十分喜欢唯实和现象学,在精神世界中,把诗作为心无所碍之暂执,读者不妨也以无所住之心来阅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最后仍然是东
方的。诗艺的探索,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形式的表达上, 也几乎等同于语言、字词的寻找过程。艺术与生命等同, 两者,或者互为代价,或者互证修为。在书写时,我还是尽可能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压制了一些东西,因为, 尚无法控制自己在字词的不断寻找中会走向何方。所以, 每首诗一旦完成,就是遗憾。诗人啊诗人,你仍然是要被柏拉图驱逐的(报以微笑)。以前,我一直想象着下一首将会成为令自己感到满意的作品。后来,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都是天空的孩子,与其说,我明了阅读者希望看到一个具有力量和见解的弘十四,不如说,我更希望大家发现一个充满困惑和冲突的人,只是尝试着能够理解所生存的世界和自身。因而,试着保存下来,才会有这 45 首见笑于世。
是为序。
2016 年 5 月 15 日完稿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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