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城方面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对方称是我的文友:屈绍龙,一个似曾相识或者熟视无睹的名字。但文友近期要访,我答应了,他就突然到了,要我为他的一个散文集子作序。在我考虑怎样回绝的时候,他说:“我刚读过你的几篇散文,那篇写母亲的,使我感动。”
我的心抖了一下,被他点中了麻穴。在我为文的几十年里,出版或发表的各类文字中,蘸着心血写出的,只此一篇。这就是说,他从我成筐的土豆里抓出了生芽的一颗,我愿意为他写序,并开始读他的一摞文稿。
我发现他能点中我的麻穴不是误撞,不是蒙的。他所体验的生活以及他自身的感受里,都有我十分熟悉的东西。在浓烈地气的熏染中,那一方水土养育的这人,带有我们那一带人的浓浓“窝味儿” 。正像喝酒的人有酒味儿,吃地瓜干长大的人有地瓜干味儿一样。我与他“乡味相投”。
在屈绍龙的文章里,我闻到了更浓的地气与“窝味儿”。他的山水、田园、草木、稼穑和鸟虫,无不体现着邹鲁特色,充满着生命的热烈,潮湿而又温润。那是一种有色的热烈,姹紫嫣红,生机盎然,充满着生命的激情。“情”是这位“窝味儿”作者为文的真魂。一个被称为“豪爽、洒脱、率真、诚恳而又重情重意的人”,是怎样细腻地感受着生活的?微妙的审美心理再加上简单细腻的叙述文笔,又会流淌出怎样的艺术色味?
在屈绍龙的《乡村的心脏》中,有溪水出山般的描述:“梧桐花还散发着独特的芬芳……让人心弥漫着一种温柔怅惘……而是带着乡间的味儿,令人联想起森林、草原、山野……雪花般的玉树琼枝……槐花的香早就涌遍我的全身……楝子花是伴着阵阵稚嫩的麦香送来的……羽状的复叶是苦的,粗糙的树皮是苦的,椭圆的果实是苦的,深埋的根须也是苦的,苦心的楝子树,淡紫色的小花朵浓郁地开满整个初夏,一种独特的苦香四处弥漫……石榴花是夏天的心脏,火红的花朵……随风透着跳动的节奏感……那是火红的日子,那是新的开端……饱满的麦粒,堆满各家的院落……”
麦香结束了人们对于花香的品赏,聪明的作者明白,乡村里不只有花香,他的描述转入了冬日的黎明:一声声“喝——粥——”的吆喝声,粥的香味儿,香喷喷的油条味儿,连同羊肉汤的膻腥味儿在乡村的天空袅袅升起。一个健壮的胃口极好的汉子,食欲里便出现了“香甜的月饼”“馋人的辣椒”“煎饼大葱”“浓郁的美酒”的乡味。
作者的欲望似乎提高了,终于提高到脱离五俗之香,开始闻到了青草的味道、山石的味道和“从山中带来了清冽的雾气”的味道。山中的奇石千奇百怪、千姿百态、千年一得、千金难买……他从捡石头中悟得了哲理:一双慧眼和一千双凡常眼睛的区别……
在播种棉籽、黄豆、玉米、高粱和油菜,并闻够它们各自不同的味道之后,他闻到了新房子的香味。在新房子成型之前,他闻到了水泥、沙子、石头、木头、钢筋和各种建筑材料的味道。而这些味道也是我人生经历中甜甜地闻过、苦苦地闻够的东西。庄户人盖那么一栋屋子,要拥抱、亲吻所有的建筑材料:苦味的石灰、甜味的水泥、泥腥味的沙子……因含铁量过高而坚固的石灰石,它不仅有铁的腥甜,还有石灰的苦辣。屈绍龙知道这一切的味道,还拟人化地心疼五棵被砍杀的树,它们是有生命的伙伴,梧桐树会流淌出绿汁,楝子树流淌苦汁,桃树则流出了血水,味道亦有血的腥甜……还有其他作品中更多的味道与感受,屈绍龙竟和我一一吻合。他踩着我的脚印赶来,同行于文途,真有路友之慨!
文友秦君评论绍龙为“乡村的歌者”,十分达意。我以乡人的俚语,称其为“带有窝味儿的作者”,不知当否?
殷允岭
殷允岭:现任山东省政协常委,济宁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九三学社济宁市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焦裕禄传》《大船浜》《湖人琐事》《“雪龙”纪实》等,且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