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种独特的言说方式,这种方式使个体与世界建立起一种奇妙的关联。个体通过写作传递情感、表达意愿,与此同时,个体也通过这种方式与世界进行着各种层面的协商。从这个意义上看,女性写作的历史就是女性与世界进行对话的演进史。在这一对话关系中,女性向这个世界展示了自身对社会秩序、伦理道德及生命和价值体系等诸多方面的主观感受,同时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情境下形塑自我、完善自我并不断重新建构自己的主体性。尽管这种对话关系不断受到强权、暴力与偏见的侵扰,女性始终没有放弃自己进行言说的权利,她们在写作中执着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对自身历史的书写中勇敢地成为自己。
法国是现代女性主义的发源地之一,法国的女性写作也经历了独特的发展历程,法国女性的写作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法国现代女性意识的发展史。现有的资料表明,自公元6 世纪高卢地区的女诗人拉德贡德(Radegund,约520578)开始,法国的一些贵族女性就开始尝试通过写作这种活动来表达个人的情感诉求和政治立场。尽管这种早期女性写作活动并非以作品的公开传播为目的,却是女性在家族、社团及更大范围的社会组织中施加影响的主要方式,其存在形式本身即具有一定的示范效应。
此后直至14世纪,女性自我言说的潜流在女作家克里斯蒂娜·德·皮桑(Christine de Pizan, 13641430)这里才重新进入公众的视野。她在其极具个性化的书写中强化了性别的视角,显露出更为强烈的主体自觉意识。更值得关注的是,克里斯蒂娜·德·皮桑通过其作品提出了许多具有重要意义的命题,如女性的本质是什么、女性可以做什么、女性可否如男性一样行使自主选择的权利等,后世的研究者甚至据此视其为世界上第一位女权主义者。在她身上,我们还能看到后世职业女性作家的身影。克里斯蒂娜·德·皮桑不仅以写作为途径全面介入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更为法国女性开创了为自己写作这样一个传统。
与此前的历史时期相比,法国女性在文艺复兴时期有了更多接受教育的机会,但就这些特定类别的教育而言,其结果是使女性在家庭及社会中的角色被固化下来,女性的性别角色及其附带的义务也不断被强化。因此,女性一方面受制于由自身的性别角色所带来的束缚;另一方面却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增长了智识,具有更多思考问题的能力和表达的技巧。可以说,文艺复兴时期批量造就了法国的知识女性群体,这为后来女性写作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尽管在这一时期女性写作依然不是受到官方许可的公共行为,但至少从这时开始,法国女性写作从表现形式到具体内容方面都显露出更加多样化的面貌。这一时期女性写作的主要形式集中体现在抒情诗、书信等体裁上,这些作品在情感指向、性别意识和身份认同等方面都具有更加清晰的辨识度。也是在这一时期,女作家玛丽·德·古尔内(Marie de Gournay, 15651645)在作品中首次阐述了两性平等的观点,提出男女两性应在各方面享有的权利。可以说,女性的写作活动不仅使法国知识女性群体的个性化意愿得到了充分显现,而且她们也以女性特有的智慧和思想光芒丰富了人文主义的内涵。
在结束了宗教战争和政治动荡之后,法国自17世纪初开始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文化发展时期,沙龙这种非官方的社交场域也在此时大放异彩,并在此后长达两个世纪的时间里对法国的文化形态和社会思想发展持续发挥着影响。作为一种私人空间与公共场域的结合体,17 世纪的沙龙在路易十四统治后期已取代宫廷成为当时文化社交的中心,而一个沙龙的成功与否则完全取决于其女性主持人所具有的才智和能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沙龙一直是发布和品评文学作品、交流新思想、讨论社会重要议题的主要场所,在特殊时期,沙龙甚至也成为革命的推进器。正是在沙龙这个特殊场域中,当时的法国知识女性通过自身的学识和鉴赏力直接介入时代发展的浪潮中。作为沙龙的标志性活动之一,写作是必不可少的交流形式。女性的自主意识在写作活动中得到了充分的释放,她们在沙龙中分享自己的作品,也从沙龙中获得对作品的直接反馈,这种交互式的对话直接推动了女性写作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女性在沙龙中所获得的自由表达的权利随后被让渡到具有公共性的写作活动中,这使女性具有了与男性所主导的社会话语形式进行非对抗性对话的可能性,为后来法国女性走向革命、政治领域提供了更为直接的路径。
我们可以发现,法国女性写作在17和18世纪呈现出异常多样化和极富个性化的特点。女性在写作中不断突破各种限制,从各个方向开拓领地,写作成为女性发掘个体内在世界并全面介入社会生活的一种重要手段。到18 世纪中后期,法国已经涌现出最早一批职业女作家,于她们而言,写作既是谋生手段,也是个体存在形式的别样选择。对于那些参与到当时的重大政治事件中的女性而言,写作更是体现其自身的主体性、确保自己的声音不被遮蔽的必要方式。在1789 年法国大革命那段时期内,各个领域都活跃着众多知识女性的身影,她们以实际行动表明了在诸多重大历史事件中的立场,以具有独特视角的个人书写回应着宏大的历史叙事。在革命、政治与个体性所形成的张力中,法国女性写作的公共性意义不断增强,其具有的现代性特质也愈加强烈。
如果说18世纪的法国女性通过具有公共性意义的写作活动完成了对自身的另一种启蒙,那么19世纪的法国女性则通过写作宣告了具有现代性意义的女性主体的生成。自1804年《法国民法典》将女性的从属地位制度化以来,法国女性一直在以各种形式进行抗争,致力于改变这种不平等的社会制度,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历经数十载,到19世纪末为止,法国女性在部分领域取得了与男性同等的权益,从法律意义上被许可成为职业作家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权益之一。与这一进程相伴生的,是女性写作的繁盛发展。从参与写作的人数、作品的数量和体裁种类上看,与此前的各个时期相比,19世纪无疑是法国女性写作的黄金时期。她们一方面继承了自中世纪以来形成的女性写作传统,另一方面也在其中注入了新的时代元素。19世纪法国女性作家的群体规模空前壮大,而且在来源方面也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在女性作家群体中既有如斯达尔夫人(Madame de Stal, 17661817)、乔治·桑(George Sand, 18041876)等出身于贵族阶层、拥有良好教养的探索者,也有如弗洛尔·特里斯坦(Flora Tristan, 18031844)这样来自社会底层、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觉醒者,更有如路易丝·米歇尔(Louise Michel, 18301905)这样的革命家和女权主义者。她们在创作中勇敢地跨越了性别角色的樊篱,突破了社会固有意识形态的限制,以女性作家独有的思维形态和表达方式诠释了现代女性的主体特质,探索了女性存在形式的多种可能。
20世纪的法国女性逐渐在法律上取得了选举权、财产权、婚姻自主权等一系列重要权益,女性主义运动的蓬勃兴起也使与女性相关的各种问题逐渐被提升到政治生态格局与学术研究的重要层面。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写作也不再局限于从单一性别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而是具有了更加多元化的格局。20 世纪女性问题的研究者对既往淹没在男性话语体系中的女性意识进行了清理,一方面意在去除男性话语体系对女性主体的遮蔽,另一方面通过发掘过往历史中被遗失的女性作家,梳理女性写作的历史,重构女性写作的传统。
20世纪法国女性的创作主题依然是女性自身的各种问题,但与此前相比,此时她们的关注点不再只局限于探讨两性关系框架内的女性境遇,而是认为女性应该作为一个独立主体,而不是与男性相对而言的一种性别而受到关注。女性完全可以通过写作来解构处于二元对立中的两性秩序,与此同时建构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使更广泛意义上的女性共同体成为可能。在对写作形式的不断尝试中,当代法国女性作家越来越深入整个社会文化生产机制的内部进行探寻,她们不再止步于仅仅提出问题,而是要从根源处探究女性问题的来源,在性别要素与其他多种文化要素的交互作用下建构起新的话语模式,以此完成对女性主体的重构。
第一章 法国女性书写的初现 1
第一节 玛丽·德·法兰西 3
第二节 克里斯蒂娜·德·皮桑 7
第二章 法国女性书写的勃兴 15
第一节 玛格丽特·德·纳瓦尔 17
第二节 佩奈特·杜·吉耶与路易丝·拉贝 20
第三节 玛格丽特·德·瓦卢瓦与玛丽·德·古尔内 26
第三章 17 世纪的法国女性作家 33
第一节 玛德莱娜·德·斯居代里 35
第二节 德·塞维涅夫人 42
第三节 德·拉法耶特夫人 45
第四章 法国现代女性作家的出现 49
第一节 夏特莱夫人 50
第二节 杜·德芳夫人与朱莉·让娜·埃莱奥诺·德·莱斯皮纳斯 53
第三节 德·朗贝尔夫人与玛德莱娜·德·皮西厄 56
第四节 职业女作家的先声 60
第五节 革命、政治与女性写作 65
第五章 法国现代女性作家的生成 72
第一节 斯达尔夫人 73
第二节 乔治·桑 77
第三节 女权主义与女性写作 84
第四节 19 世纪的其他女作家 94
第六章 多元共生时代的身份认同和自我选择 98
第一节 柯莱特 99
第二节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 103
第三节 西蒙娜·德·波伏瓦 110
第四节 西蒙娜·薇依 117
第五节 女性主义的三驾马车 120
第六节 20世纪的其他女作家 129
第七章 作品赏析 137
第一节 《安吉堡的磨工》 137
第二节 《哈德良回忆录》 144
第三节 《第二性》 153
结语 166
主要参考文献 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