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汉字中》从1997年开始写作,2004年完成初稿,2008年定稿,作为《复旦大学附属中学“大视野”教育书系》之一种,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前后十余年;至此次修订再版,整20年。
我在问自己,有再版的必要吗?一个中学语文老师,十几年前的一点有关汉字阅读的积累和课堂教学的积累,还有必要让别人“阅读”吗?
虽然近年来时有一些语文教师寻找这本书而不得,还有老师告诉我在网上买到了复印本,我还是怀疑其再版的意义。
但经历了2017年春节期间全民古诗文热之后,我改变了上面的看法。
因为在这次全民古诗文热之中,我确实看到了全民古诗文的缺失:不只是量上的缺失,更是认知上的缺失。所以,我在接受各级媒体采访时,都反复强调这种缺失。就我个人而言,由全民对古诗文认知的缺失,更看到了全民对“汉字文化”和“中华古代文明”认知的缺失。而这种缺失的形成,与近代以来所形成的“反传统的传统”——以为中华文化传统是现代化的主要障碍,现代化即西化,必须以彻底摧毁中华文化传统为前提_关联极其紧密。所以,作为语文教师,在一些特定的场合,我多次表达要掀开蒙在教师和学生心灵上的这种“反传统的传统”的遮蔽。而就我个人的教育实际看,这些年所从事的教学与书写,许多时间和精力也都放在这个点上。《穿行在汉字中》实际上其着力点也在此。
《穿行在汉字中》主要是从我们民族美意识的发生、发展与传承的角度,选取100个我认为最能体现民族美意识的汉字做一些梳理,一般都是从字形入手,寻绎字形所指及其与民族关意识的内在关联。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期待发现我们美在哪里”。我很清楚,《穿行在汉字中》在追问“我们美在哪里”时,只是根据自己所能掌握的一些材料,做了一些粗浅的解释,没有深邃的见解,更没有形成真正的体系。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对在这方面缺少认知甚至没有认知的读者来说,可以当作一个浅易的文化读本。因此,从某个角度看,它可以弥补图书市场因学者、专家们遗忘或不屑于做的某种缺憾。
正是有了这样的理由,便有了再版《穿行在汉字中》的念头。上海教育出版社何勇、李光卫两位老师在审读了书稿之后,也以为有再版的意义。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本《穿行在汉字中》。
此次再版,100篇文章都保持了原版模样,只纠正了已发现的错误;改动较大的是文章的组合,将原版的十一组变为现在的十组,由原版的《中国“人”》开篇变为现在的《悠悠苍“天”》开篇。现在全书的结构模样,就可大致理解为:在天地之间,在日月之下,在四季之中,行走着几千年生生不息的中国人,他们修仁德之美,彰歌舞之美,享吉福之美,抒玄妙之美,绘雅韵之美,铸就着一个从远古走进现代,从现代走向未来的长长的中国梦。
本书引用资料较多,顾翊、兰蕊两位老师花费了大量工夫查证,在此特别感谢!
这里还要说明的是,《穿行在汉字中》是复旦大学附属中学2013年上海市级教学成果特等奖、2014年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的组成部分。该成果奖中的《中国人》即由《穿行在汉字中》的一篇《中国“人”》扩展而来。
上述的啰唆,其核心可用四字总结:敝帚自珍。敬请读者批评。
黄荣华,国家“万人计划”领军人才,国家教学成果一等奖获得者,特级教师,现任复旦附中语文教研组组长。撰有《生命体验与语文学习》《高中语文阅读试题解密》《一次作文一个生日》等,主编《中华古诗文阅读》《中华根文化·中学生读本》等。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和物,龙最神异、最传奇。它神异、传奇的最根本原因是我们无法知道它究竟是人还是物(动物)。我们现在一般都把它理解为物(动物),而在很多情况下,特别是在我们追究自己究竟来自哪里时,我们又把它理解为人,说我们是它的传人。
龙究竟是人还是物?或许是因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先民在造字指称“龙”这一概念时,便造了一个既不像人也不像物的形象——“*”(甲骨文)——长而弯曲、头顶有毛、张着大嘴的怪异形象。古人造字“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所以汉字的取象一般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它的对应物,而“龙”字的取象却无法从现实中找到它的对应物。或许正是蕴含了这个永远无法解答的问题,“龙”字才有了它可以让人发挥无穷想象力也无法说尽的意义。
自甲骨文出现“龙”字,人们就开始了对“龙”字的阐释,但一直未能有一个令人口服心服的界说。至明代,朱国祯在《涌幢小品》中综合历代关于龙的种种说法,对龙做了如下界定:“鹿角,牛耳,驼首,兔目,蛇项,蜃腹,鱼鳞,虎掌,鹰爪,龙之状也。”这一界定所描述的形象集许多动物的美于一身——挺拔的双角、修长的躯体、强劲的肢爪、闪光的金鳞……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朱国桢的描述继承了前人的传说,后人也接受了朱国桢的描述。今天,人们头脑中龙的形象基本上就是朱国桢描述的奇异的形象。‘
确实,龙在人们的心中一直是奇异的。古人根据自己的想象,认为龙有许多种:应龙、蚗龙、虬、蛟、螭……这些龙都生活在水中,是主司雨水的神。《荀子·劝学》:“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管子·水地》:“龙生于水。”《管子·形势解》:“蛟龙,水虫之神者也。”因为雨水与云雾密切相关,所以先民们又想象龙能腾云驾雾。《韩非子·难势篇》:“飞龙乘云,腾蛇游雾。”《说苑·杂言篇》:“腾蛇游于雾露,乘于风雨而行,非千里不止。”又因为威力巨大的雨水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而云雾又变化无常,来无影,去无踪,所以生于水中、主司雨水、腾云驾雾的龙也就被人们赋予了出神入化的奇才异能之美。《管子·水地》:龙“欲小则化如蚕蝎,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人于深泉,变化无日,上下无时”。王安石《龙赋》:“龙之为物,能合能散,能潜能见,能弱能强,能微能章。”龙的这种奇才异能可谓无与伦比。它既是自然的,又是超自然的;既是人类的,又是超人类的。古人赋予龙那么大的威力,其实是一种理想的寄托,是希望自身能有这么大威力的感性与理性的综合显现。所以龙的奇才异能之美展示的实际上是人的理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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