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洵澎,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第六届“白玉兰”奖得主。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剧演员班毕业,师承言慧珠、朱传茗、沈传芷、姚传芗等名家。她主演的《牡丹亭·寻梦》《连环记·小宴》等堪称精品,百看不厌,受到行家一致好评。
师承言慧珠、朱传茗等名家的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张洵澎,她主演的《牡丹亭》《连环计》是昆曲爱好者百看不厌百听不厌的经典剧目,美是张洵澎表演艺术的精髓。张洵澎昆曲表演艺术之美并非凭空而来,传统的继承、生活的砥砺、时代的风云与个人的努力,各种力量风云际会,让张洵澎找到了用美来诠释艺术、诠释生命的艺术之路。而本书的作者秦来来为沪上著名新闻人,他与张洵澎有采访报道到今日已相识三十余载,或亲历、或目睹了张洵澎的人生轨迹、艺术道路,现将手中的笔蘸上阅历的浓墨,将自己对张洵澎的艺术人生奉献给对生活,对人生有美的追求的人们。
《洵美且异》序
刘厚生
许多年来,我曾多次呼唤“昆大班”以及昆剧各院团的精英人物写传,不仅是他们一个人的艺术成就值得写,更因为他们这一代人是整个昆剧史上继“传”字辈一代人后,在新时代中做出更大历史贡献的一代。十多年前,我从北京去上海参加一次昆剧活动,遇见张洵澎同志,她是“昆大班”中有特殊光彩的人物之一,我立即向她建议,希望她写传。我甚至冒失地说,书名我都想到了,你们一家有昆剧明星,有体育明星,还有芭蕾新星,可以叫《三星高照》。她笑了笑,摇摇头说,不行不行,没有说下去。此后多年不见,但一碰到与“昆大班”有关的事,比如蔡正仁、王芝泉等同志出了传记时,总还是想到洵澎还没有的消息。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月前,她忽来电话,说已请上海秦来来先生写了她的传记,书稿即将寄来,命我写序,我大喜过望。虽然老脑迟钝,眼花手拙,还能欣然执笔。
早在1961年上海戏曲学校“昆大班”毕业不久,得到文化部和上海市委夏衍、石西民等领导同志指示,组团去香港演出,显示新中国培养昆剧新人才的成就。我也参加了(此项)工作,由此认识了包括张洵澎在内的“昆大班”同学,到现在50多年,算得上老朋友了。我看过洵澎演的几个优秀剧目,后来也知道她改行教书,很有成就。究竟接触太少,理解不深(书中所写洵澎生活历程中许多曲折,比如卖烤鸭等等,我都全然不知)。
我之所以愿意写序,不计工拙,却是在理解不深的情况中竟有一个印象很深的记忆,愿意说一说。
这就是洵澎演的《牡丹亭》中杜丽娘的热情形象。从舞台到银幕,我都看过,总有三四十年了。
我现在已经是无力看戏的剧场门外客,但过去也还算得上是一个戏迷,特别是一个“昆迷”。洵澎这一代乃至她前她后的昆剧著名闺门旦,无人不演杜丽娘,我也几乎无人不看。都是精英名家,演杜丽娘都会用大功夫,创造出来的都是相当完整的杜丽娘形象,然而又各有不同的风采特色,很难说谁高谁低。那么为什么对洵澎演的杜丽娘印象特深特美呢?
这里我要做些解释。所谓都塑造出相当完整的杜丽娘形象,是说这些名旦们都把杜丽娘的身份、年龄、基本性格、修养、爱好等等融为一体,演了出来。观众看了都会承认她是杜丽娘而不是崔莺莺,不是陈妙常,不是祝英台。但是像杜丽娘这类的大角色,其性格爱好等等都是随着剧情的曲折发展而曲折发展,是多层次多角度多变异的,体现到形象上,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演细节。大多演员塑造形象,由于她本人的性格爱好,以致表演方法的差异,对这些细节的处理,其分寸、力度、样式往往不一样,于是便形成不同的大演员演相同的大角色,都很成功却各有风采。正如西方人常说的,一百个演员,能演出一百个不同的哈姆雷特。而这也正是表演艺术的高度要求和魅力所在。昆剧名旦们演杜丽娘也正是如此。
还应看到,不同的观众也会对不同的杜丽娘有不同的喜好甚至偏爱。我对几位名旦演的杜丽娘确实都是赞赏的,但我最偏爱的则是洵澎塑造的杜丽娘的形象,全面中,突出显示了她的奔放的热烈情愫,大胆的从动于心到形于外的热情。我看过的几位名旦虽然也都演出了杜丽娘的热,但我的印象是洵澎处理得最鲜明。
时隔多年,我现在已不可能具体描述洵澎的许多表演细节的情绪表达,我这里也不是写剧评,我只想表明,她对杜丽娘的理解、体会是很准确的。我想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青年杜丽娘热情地说自己“一生儿爱好是天然”,而洵澎也是一个热情的青年演员。本书中写她青年时的性格和某些生活片断,都是相当奔放热情。演员和角色性格相通,自然比较容易契合,彼此融通。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对《牡丹亭》传奇原作有深刻理解,这要艰难得多。我曾看过有些青年演员演杜丽娘时,甚至有的改编本上,虽然注意到杜丽娘“游园”时喜悦地说,“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给她内心猛烈触动,却忽视了她回房后独白的一段,“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到“昔日韩夫人曾遇于郎,张生偶逢崔氏……此才子佳人,前以密月偷期,后皆得成秦晋,”再到“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多么坦率,多么热烈,多么急切。说句怪话,连汤显祖都比不上他所创造的这个杜丽娘:他赶忙让花神上场,点明二人“后日有姻缘之分”,给了他们合法根据。但杜丽娘却完全不管这一套,就是不顾一切地追求爱情。我觉得洵澎青年初演时“天然”因素为多,当然一定也要下功夫。后来直到老年多次演出,始终热情蓬勃,不失神采,则更多是对剧作文学的透彻消化,是表演上多年修炼成精的道行,这是更宝贵的。
洵澎做演员由爱好到成熟,也可以说是由自发到自觉;而她去做教师,却是由被动到主动,也可以说是由硬转身到走上大路。
我对洵澎的教师生涯,除了常听人说她培育了多少优秀人才外几乎一无所知。感谢这部传记使我补上了这一课。书中写她转业的过程和教学方法和成果,细致而生动,虽说她演的是“昆”,教的也是“昆”,还是大同行;但“演”与“教”终是两种专业,而且越往高处走,不同的学问也越深。大演员的高成就是自己创造了多少优秀的角色,成果体现在自己身上;大教师的高成就就是教出了多少优秀的学生,成果在学生身上。其中牵涉到专业爱好、能力水平乃至社会声望种种问题。从传记中看,洵澎改行任教,既不是本人积极请缨,也不是组织硬性命令,不改不行。特别是在粉碎“四人帮”后,何去何从,她还是有主动权的。当我读到书中写她最后决定走以教学为主、偶尔也演出的路时,我也想到,让这么难得的一位大演员离开她的观众合适吗?她的决定引起我的思索,我赞同了她的决心,她是正确的。昆剧在今后的几十年中必须也可能振兴,其关键是要有足够的人才;而更关键的是要有培养人才的人才——好教师。这正是当年周玑璋老校长等抓“传”字辈的路。
我想,洵澎必定是经过认真的思考,才做出这个值得赞扬的从昆剧大局出发的光彩的决定的。我还想到,不仅洵澎,还有她的同学王芝泉、王英姿等多个同志,都走了与她相同的路,同样应该赞扬。她们都遵循了俞(振飞)老、周玑璋老和“传”字辈的教导,作了他们的好学生。只有好学生才能成为好老师。
(请容许我插几句不算题外的话:从“昆大班”起,历届学生中出类拔萃的尖子学生终是少数,还有许多同样学了许多年并有不同学养的学生依然在从事昆剧工作,有人一直在演配角,有人半改行做其他工作,都还是在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地为昆剧事业辛苦奋斗,他们同样值得赞扬并且感谢!)
洵澎在教学工作中的具体成就也是辉煌的。本书中只写了几个最有特色的学生,不止是昆剧、越剧的学生,更有别的地方戏以至业余爱好昆剧的学生,不愧说昆剧是百戏之师,她(洵澎)更无愧于所得的荣誉称号。写得细致动人,老师和学生都是那么精神焕发,学演戏也学做人,都显示了在戏曲不景气的环境中奋发向上、志存高远,我确实为之深深感动。
我在本书中读到作者广泛引用了有关洵澎从小到大、从幼稚到成熟,几乎一生中的大量资料,评论家写的,亲属写的,师友学生写的,自己写的等等都有,既是原始第一手资料,又是鲜活生动的情感交流,可说是本书的一大特点,肯定也是下了大力才蒐集得到,这在传记文学中可能也是少见的。
本书中用大量篇幅写了洵澎的家世,特别是她自己的家庭,非常亲切感人,也满足了我说的“三星高照”的愿望。更写了她和同学伙伴怎样合演了多个优秀剧目,写她如何向学生传授昆艺,其实都可以做表演教材用,而且是高级教材。但我却难以再置一词。在这些方面,我连做她的学生也不够格。
竭诚向传主和作者祝贺,你们写出了一部精彩好书。也真心向传主和作者致歉,我交了一篇不精彩的序。
2014.11.
秦来来,上海广播电视台高级编辑、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戏剧家协会会员。
杜竹敏,文学博士,现为上海广播电视台导演。
序一 丁锡满
序二 刘厚生
序三 楼 巍
前言
第一篇 宝钻生辉——张洵澎的人生历程
第一章 西施故里的金凤凰
第二章 青春飞扬的岁月
第三章 阳光下也有阴霾
第四章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第五章 《牡丹亭》上三生路
第六章 好一个昆曲闺门旦
第七章 是名伶亦是名师
外一章 蔡一磊:出息的儿子
第二篇 洵美且异——张洵澎的舞台艺术
“澎派”汹涌第一潮——张洵澎的《寻梦》
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张洵澎与杜丽娘
刻意求新 美不胜收——张洵澎(与蔡正仁)的《幽会》
人生蓬莱第几宫——张洵澎的《琴挑》
歌有诗情 舞有画意——张洵澎(与岳美缇)的《秋江》
潜踪蹑迹穿芳径——张洵澎的《亭会》
常得君王带笑看——张洵澎的《杨玉环》
冷镬子里爆出热栗子——张洵澎的《题曲》
青山绿水与黑白素描——张洵澎的《思凡》、《说亲》
曲中新意赏音知——张洵澎的《佳期》
这个闺门旦不寻常——张洵澎的《百花赠剑》
第三篇 桃李成蹊——张洵澎的艺术教育
这个老师是我自己“赖”上去的——张洵澎与罗艳及雷玲
这个老师怎么这么漂亮啊——张洵澎与孔爱萍
这个老师才是我心目中的艺术家——张洵澎与史依弘
没有张老师,就没有我张军的今天——张洵澎与张军
这个老师太美了——张洵澎与董圆圆
张洵澎老师给了我第一口“奶”——张洵澎与谷好好
把昆曲“澎派”艺术融化到瓯剧艺术中去——张洵澎与蔡晓秋
老师身上散发的是高贵的美——张洵澎与赵津羽
尾声 “昆剧终于有‘派’了”
附录:昆曲“澎派”艺术学生名单
《洵美且异:张洵澎评传》:
第一节钟灵毓秀书香门张洵澎的祖籍,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浙江诸暨。
她是诸暨山水精华的后代,也是诸暨人文精英的传人。
诸暨,位于浙东会稽山西麓,地形以丘陵为主,素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称,在江南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浣纱溪(现名浦阳江)横穿而过,苎萝山沿江而立,山水相映,相得益彰——山不高,却俏;水不宽,却秀。
诸暨文化昌盛,人杰地灵。最为著名的要算历史上为“国”献身的绝代佳人西施了。“一破夫差国,千秋竞不还”——苎罗山依旧,翘首相望美人归来;浣沙溪东去,美人声吟涓涓不息……那个浣纱溪畔天真无邪得让游鱼惊其容貌之美而羞愧自沉的浣纱女,没有因为两千五百年的江南烟雨,让人淡忘;那个立志为光复故土而不惜献身的馆娃宫望乡台的吴王妃,透过吴越争霸的弥漫硝烟,依稀可见;那个让无数多情公子感慨万千的、跻身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列的西施,就是这“秀色掩今古”的诸暨传奇。
苎萝山,是诸暨的鼓;浣沙溪,是诸暨的筝。弹一曲高山流水,引多少名人陶醉于此。在这山水风光绮丽多姿、人文历史底蕴浑厚的古国徘徊——郦道元、白居易、陆游、杨万里、徐渭、唐寅、王冕……皆为“五泄”的知音。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吴越之地,赋予了张洵澎美丽的容颜、妖娆的身姿。千百年来,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传奇故事、先民不折不挠的奋斗历程,也都在张洵澎的血液中悄悄注入了一种血性与刚强的力量。
这一切,都对张洵澎的人生与艺术道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诸暨城虽然不大,却很繁华。城中有一家姓张的大户人家,主人名叫张池香。张家家境殷实,在城内开设很多商铺。有“荣茂盛”南货店,卖南北货的;有“老隆盛”碗店,卖瓷器的;还有卖绸缎呢绒、卖福建漆器的、卖各地茶叶的、买卖金银首饰的……其中最大的就是同泰祥钱庄,用现在的来说,就是搞金融的银行。由于家产丰裕,张家被诸暨人称为“张半城”,富可敌“城”。而更难得的是,张家不仅家道殷实,且算得上“诗礼传家”,家风清白、家教严谨,尤其对子女的教育十分重视。这位张池香老先生就是张洵澎的祖父。
张老先生膝下生有二子,长子张遇春,顾名思义,生于春天;次子张遇冬,不用解释,乃是冬季出生。
张家是当地大户,张老先生教子甚严,从小授读诗书礼仪。次子张遇冬,就是张洵澎的父亲。小张先生在父亲的督促下,勤读诗书。小学一毕业,就进省城杭州念初中。由于学业优秀,考到上海上高中,最后考进上海光华大学(后并入现今的华东师范大学)经济系。
张洵澎的母亲叫钟福梅,外祖父叫钟夏生,也是诸暨人。钟老先生膝下生有一男二女,钟福梅是他的大女儿。钟老先生身上流淌着“陶朱公”后人的血液,善于经营管理。年轻的时候到上海学习,后来到北京,在银行里从事管理工作。24岁的时候,钟老先生已经当上了北京中国太平贸易公司的经理,不久后,又到中国实业银行任经理——少年得志,前途无量。
20世纪20年代,时局混乱,军阀混战,不过战事对于钟夏生一家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原因是当时已经跻身“上层社会”的钟家居住在北京的俄国租界。
尽管军阀打仗,对于住在外国人租界里的民众,军队是不能进入骚扰的,华人在此可以避难。
不仅事业上意气风发,钟夏生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所有子女中钟老先生最疼爱的是大女儿钟福梅——也就是张洵澎的母亲。钟大小姐从小生得如花似玉,见到的人都忍不住要夸一句“真不愧是西施故乡出来的大美女”。更难得的是,钟小姐不仅人生得美,性子也好,且又聪明,是钟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走南闯北都带在身边。
正是因为父亲的宠爱,钟福梅打小就走过了中国天南海北不少地方,这令她视野开阔,心胸也比同时代的女性来得更为宽广。钟福梅小学读书是在北京的名校——北京师范大学附小。后来因为打仗,钟老先生带着家眷又从北京南下来到杭州,在杭州中国农工银行做经理。后来又因为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人打到了浙江,钟老先生又携全家来到上海。
20世纪20年代,当时身在北京的钟老先生,与同为家乡人的马寅初先生成为好友,经常往来。据钟福梅说,他们在北京过春节,初一不拜年,唯独“马伯伯家是个例外”,是一定会去拜年的。马寅初先生是浙江嵊州人,钟夏生先生是浙江诸暨人,同属浙江绍兴市管辖,所以是同乡。同样客居异乡的两个老乡,当然就走得比较近了。钟、马两位虽是浙江人,却都爱看京戏、爱看梅兰芳的戏。那个时候北京没有现在这样的剧场,看戏在游艺园,就像上海大世界一样。
有一次,钟老先生做东,邀请马寅初观看梅兰芳的演出,作陪的还有上海交通银行的张胜一(音)。由于相识,梅兰芳先生还在钟老先生的扇面上题了四个字:“梅兰同春”。钟福梅清楚地记得,父亲当场拿了五块钱,作为润笔费谢了梅兰芳先生。后来因为打仗,老是“逃难”,这把珍贵的扇子也在几次辗转迁徙中失落了,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如果知道今后自己的女儿会从事昆曲事业,想必钟福梅一定会把这把扇子,当成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有加,用心地珍藏起来的。北京生活期间,另外一件让钟福梅难以忘怀的事就是,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去世,她跟随父亲排队去瞻仰孙中山的遗体。钟福梅清楚地记得,那个地方以前叫中央公园,孙中山去世后改叫中山公园,就是现在天安门城楼边上的中山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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